逃课

下午的第四节课是数学课,这也是今天白天的最后一节课。数学老师按照惯例,在上课铃响前托着他的模拟卷子走了进来。当上课铃响起后,他又按照惯例,头也不抬的翻开卷子讲解起了习题。

讲台下安静地闹着,只有几个人一心一意的在听。数学老师讲题讲到胸闷,时而叹口气,时而停下来劝几句高考的重要。而台下的同学,则一边继续三心二意地听一边不痛不痒的劝慰着老师,要老师宽心。

老师心里烦闷,这时看到董叔犇的座位空着,于是也只是叹口气,便不再管了。

作为数学课代表的董叔犇逃课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他还是第一次逃数学老师的课。当然,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逃课时那样跑去玩游戏,他一个人走向了后山。

建在高山之上的学校在斜阳下反射着金灿灿的光,董叔犇时不时的回头望着。他觉得这一刻的学校很美,但一想到这节课结束便又是夜晚的自习,他又头也不回的沿着山间的土路走了起来。

董叔犇并不知道这土路通向哪里,他只是跟着土路穿过村落,穿过田野。他最后竟来到了通往另一座城市的高速公路入口。那座城市是个更小的城市,且距离这里不远,只是董叔犇没有去过。他望着曲折消失在山间的马路,突然想爬到更高的地方,去看一看能否望见这座听过却没见过的城市。

夕阳搭到远处的山顶时,董叔犇终于爬到了一处略微高一些的地方。可惜从这里望去,公路也只是多曲折了几下便又消失在了山间。如此一来,董叔犇不禁有些沮丧。他只好四下漫无目的地继续走,希望在晚自习到来前能多在学校外逗留一段时间。

谁知他这一胡乱的走,竟渐渐走近了一处坟地。坟地里零散地立了几座墓碑,白色花岗岩上刻了红字,墓碑前摆着塑料的供果。有几处墓碑的四周还有人用白色花岗岩铺了矮小的围墙,仿佛宣布这里是独门独院的豪宅。

而在这一片陵墓之前,有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正在一面画板前画着什么。

董叔犇一时好奇,清咳一声,见那男人没有介意,便悄悄靠了过去。

那男人看起来不到四十岁,脸上没有皱纹,乌黑的短发里也只有几根白色。他正用一根炭条,在面前的画板上涂着眼前的这片坟。

董叔犇小的时候也学会一些绘画。他于是便站在男人的身后看了起来。只见男人用炭条画坟墓的手法极其娴熟,只是几抹,半座山便出现了;接着再蹭几下,雪白的纸上就现出几个坟包。男人用笔画了画,又用手指蹭了蹭,纸上的坟墓便活灵活现起来。最后,男人又在画好的墓碑上工工整整地开始写名字。

董叔犇看着男人恭敬写字的模样,好奇地问道:“请问,您和葬在这里的人很熟吗?”男人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地写。待纸上最后一座墓碑写上名字后,他才冷冷地答道:“并不认识。”董叔犇有些惊讶,因为他见男人写墓碑时不曾犹豫过要写什么,于是又问:“我看您不假思索地写着名字,还以为这里都是你的故人。”男人收起铅笔,叹气道:“我并没有写他们的名字。”董叔犇又问:“那你为什么要画他们呢?”男人听到董叔犇的提问,笑了起来,他翻开画板,从里面掏出一叠画好的画来递给董叔犇。董叔犇接过那叠画,发现上面竟都是一模一样的画,画的内容都是眼前的这些坟墓。只是同一个位置的墓碑在不同的画上,名字并不相同。董叔犇于是问道:“这些名字都是谁的?”男人答道:“都是我的朋友。”董叔犇问:“他们都去世了?”男人道:“没有。”董叔犇于是低头又仔细翻了翻,发现那些画上的坟墓数目每隔几张竟也有不同,于是又问:“这画上的坟墓怎么感觉越来越多?”男人道:“因为我认识的朋友越来越多。”董叔犇于是更加不解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画这么多你朋友的坟墓呢?”男人道:“因为这些是我心中的他们。”

董叔犇有些不明白,面前的男人为朋友画着坟墓,仿佛在咒着朋友死去。他是厌烦认识朋友么?可他又分明在生活中认识了更多的朋友啊。旧的朋友被他写在上墓碑上,新认识的朋友,也立刻被他画了坟墓。他到底在想什么?

男人似乎也看出了董叔犇的疑问,于是道:“我认识时的他们,在我认识他们时便死去了。我没有忘记我认识的他们,但时间却让我忘记了他们真正的模样。我把我认识的他们画出来,这样下一次我再见他们时,便不会因为我的认识而把他们搞混了。”

董叔犇看着眼前的男人,耳朵里仿佛灌进了绕口令。但男人所说对朋友的认识,似乎也正是自己最近隐隐所感觉到的。他于是问道:“你是说,你的朋友们随着时间都渐渐变了,是吗?”男人无奈道:“是啊。活着,认识很多人。那些人慢慢老去,不管是从他们的生理上老去,还是在你的心里老去。你如果没有老去,就糟糕了。”董叔犇看着男人的白发,似乎感觉到了他经历的悲伤,于是安慰道:“可再怎么变化,大家也都活着不是么?只要活着,朋友不都还是朋友么?”男人对董叔犇的观点不知是赞成还是反对,他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起头道:“朋友总是朋友。可改变了的,便永远是死去了。”说完,男人又拿起炭条,在一张新的白纸上画了起来。

董叔犇丝毫不懂面前男人所说的“朋友总是朋友。可改变了的,便永远是死去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既然可以成为朋友,改变怎么会让这个朋友死去呢?

此时的夕阳已经在山顶落下了大半,天色渐暗。而面前这个男人却仍然在画着眼前的坟墓群。董叔犇不禁想,这世界上大概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怪人吧?既然如此怀念那些变了心的朋友,为什么不去更珍惜那些活着的朋友,为什么要在那些失去的虚幻感情上浪费时间呢……

想到这里,董叔犇摇了摇头,决定回学校吃饭上晚自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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