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青

                            田茂友

年逾六旬的老坤叔终于有了幸福的归宿-----乡政府幸福院。在这里怡享天年,他衣食无忧愁。

老坤叔的职业是看青,是村民青苗的守护神。

立春后,气温逐日回暖。和煦的春风,如温情的母亲,将在冰天雪地里沉睡一冬的麦苗唤醒、返青、拔节。此时的乡野,满目新秀,清香弥漫。圈中的鸡羊,似乎懂得秀色可餐,都不甘于囚徒般的圈养生活,蠢蠢欲动,伺机鱼贯而出,奔向清香嫩绿的麦田,肆无忌惮地蚕食鲜嫩的麦苗。他们还把这当做撒野的竞技场,追逐角斗,打闹腾挪,被压抑了一冬的活力,需在这里尽情释放。所到之处,麦苗被蹂躏得东倒西歪,狼藉满地。只一个春季,散养的鸡羊,只只膘肥体壮。这招致村民的众怒,村长忧心忡忡。

村长决定,聘请一位村民看青。这是得罪人又出力不讨好的差事。看青,需公证无私,心狠手毒。有家有的男人,谁也不愿担此重任。素有“愣头青”称号的坤叔,年近四十,膀大腰圆,年轻时练过几手拳脚,身手敏捷,光棍一条,是看青的不二人选。

村长给坤叔的报酬是每年1000斤小麦,400斤稻子,每月200元钱。这足以让让坤叔丰衣足食。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坤叔简直就是十足的凶神恶煞。每天,晨光惺忪,坤叔就手提沉重的槐木棒槌,或握一把寒光闪闪令人毛骨悚然的砍刀,嘴角斜叼一支没有滤嘴的白色烟卷,晃着膀子,游荡于村子的角角落落,或田间地埂。他左顾右盼,找寻外出觅食的鸡鸭牛羊。

邻家大伯的一支芦花大公鸡,飞出围网,正在我家西边的巷子里怡然地用金黄的利爪刨土觅食。坤叔发现好后,躬着背,蹑手蹑脚地靠近,嘴里持续不断有节奏地发出啧啧的呼唤声。在芦花的眼里,坤叔是友善的,只有友善的人,才会躬身啧啧呼唤自己。在有效的距离内,只见坤叔手轮棒槌迅捷凶狠地一掷,瞬间,芦花就在地上扑棱着翅膀,绝望地胡乱蹬腿,咯咯地凄惨哀嚎。坤叔余怒未消,拎起芦花,扔向大伯的门前。

坤叔像一个猎人,整天起早贪黑地在村中,在原野,搜寻猎物。村民碍于坤叔的威势,都对鸡羊等严加看管,方寸不里圈舍。那一年,家前屋后的庄稼,都长得壮硕繁茂,家家户户喜获丰收。

坤叔看青,讲究公平正义。打鸡打羊,从来不看主人。我家的一头健壮的小牛犊,有天早上,挣脱缰绳,奔向村西口的麦田撒欢。坤叔看到后,手起刀落,顿时,后蹄上方,鲜血汩汩直流。它哞哞大叫,一瘸一拐逃回 家中。为此,父亲颇有微词,认为坤叔不近人情。父亲说,有年冬天,大雪没膝的夜晚,坤叔醉卧在北湖的路边,父亲经过,用板车拉回坤叔,并看守一夜,喂茶掖被,直到清晨。不然,坤叔非冻死不可。

坤叔看青,还看人,看借割草之际,也割青苗的人。坤叔发现后,就将那人的糞箕横放地上,一手压紧脊梁固定,抬起右脚狠命一踹,咔嚓,糞箕就梁断筐扁。

由于坤叔的看护,家家户户门前的菜园,四季新绿不断。晨起开门,满眼都是蓬勃的生机。但村民对坤叔耿耿于怀的,是他曾经伤害过自家的鸡鸭牛羊。这让坤叔在村中成了十足的“人见烦”,谁都懒得搭理他,即使和他狭路相逢,也很少和他搭讪,坤叔生活在孤寂的世界里。

我每次回乡,几乎都能看到坤叔如一尊孤独的雕塑,端坐门前,或听田连元的评书,或一支接一支地吸着浓烈呛人的烟卷,目光凄然,若有所思。

坤叔也是幸运的,前年因省里的一项民生工程,在乡政府西边,建一座设备齐全服务周到的现代化幸福院。村长让坤叔首批入驻,整天和一帮老人打牌聊天,享受余生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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