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金色梦乡》时,我正在头疼一件事:我发现自己有一条违章记录,吃了一张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张罚单——扣6分罚200!
老天啊,一次性被扣6分,6分啊!再来一张,我岂不是得回炉重造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开车这么规矩的人,在上海一张罚单没吃过,自从来到交规复杂道路多变的杭州以后,已经吃了不下十张的罚单了!每次开车出门都不得不提心吊胆,不知那天会遭遇什么新处罚。
我仔细查看了一下这张令人胆颤的罚单内容,据说是某天在市中心出某隧道口时超速行驶,限定60码,我超速了20%-40%?!我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发生一脚油门的事。那天在隧道里,我好像是被前车以低于40码的龟速压制着爬行,因为隧道内不能变道,我憋了一肚子内伤;一出隧道,我就猛踩了一脚油门,合法变道、提速超车,迅速远离这只千年龟兄!妈妈咪啊,就因为这一脚油门,我失去了宝贵的6分!
我咨询过老司机后,决定忍到驾驶证记分周期重启前的最后一个月去处理掉这张罚单,而在此期间,尽可能不动用车子,以免真的回炉重造。所以,那天去最近的交通违章处理办事厅时,我是坐公交车去的。
出门时,我犹豫了一下,把当时正在看的《金色梦乡》塞进了背包里。我觉得也许在等公交车时或者在办事大厅排队时,我需要有一本书打发无聊的时间,而且这本书还挺有趣,我刚看到主人公青柳君莫名其妙被陷害,开始他笨拙又业余的逃亡之旅。
故事是以倒从倒叙穿插分角的方式讲述的,时间一开始让人有点混乱:新首相被暗杀后20年,20年前事发时,6个月前离职待业,2年前勇救女明星,7年前因一条小丑鱼突然被分手……因为这穿插混乱的时间顺序,我不得不在开始的时候,一再回头确认推算,终于理清楚这个平凡的小人物的生平节点。
锁上门时,我还在想着背包里未看完的故事。对了,故事是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仙台市,那时候城里才刚刚安装上监控摄像头,人们对此还觉得极为新奇和有些抗拒。那时候的人们可真保守啊,科技也有些落伍呢。我抬头看看公寓走廊上方的摄像头,现在公共场所里这监控探头无处不在,人们对此已经非常习惯,没有它还觉得不安全。有的人甚至还主动在自己家里安装监控设备,这样无论自己身在何处,都能实时监控家中发生的一举一动。
看,电梯里也有。小区内各个大门、走道,随处可见球形的、盒形的监控探头在勤勤恳恳工作。除了一点点电量,它们不需要报酬,不怕风雨饥寒,24小时不间断地工作,保护着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善良民众。老实说,没有它们的存在,我还真是不太安心。
我把手上一绿一黄的二袋垃圾分别丢进垃圾筒里,这是小区免费发放给居民的垃圾袋,要求大家主动分类生活垃圾以维护生态保护环境,虽然无法彻底做个环保人士,但有益于生态环境的这些小事我还是很乐于配合的。
出了小区,我往公交车站走去,马路边同样安装有监控设备,还有等距设置着的报警坐标号码,这个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应该不是让我这样的普通老百姓用的吧?谁报警时会寻找这样的坐标号码报告地点?肯定是直觉说出路名或者小区名吧?
在等待公车来时,我掏出《金色梦乡》又看了一段。
对于故事中个体和公权的对抗,我不予置评。这种事本身就是不在同量级的拳击比赛,甚至都不可能站在同一个平台上较量。大象碾蚂蚁,鲸鱼打哈欠。就如书中所说,这就像是一个渺小的人类,在海里遇到一头如山的巨鲸,它随便张张口,人类就完全无法抵挡地进了它的腹中。我想,巨鲸可能还咂摸不出人的味道来,与它的巨大体型相比,一个人类也许就像一根柔软的牙签一样,滑过巨大尖锐的齿缝,裹夹在以吨论的巨量食物中,无声无息地进了胃囊,分解成无足轻重的巨鲸养份了吧。
政治的黑暗,权利的丑陋,远非我们这样的普通民众所能想象,光是从这种和谐正面的书中看到的一鳞半爪,已足够让人寒毛直竖了。
《金色梦乡》中提及到《一九八四》的名句“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让人想到类似的监控设备,叫什么来着?天幕?电幕?反正也是用于监视监听的作用吧。说实话,这令人有些茫然。这些监控装置,好像是让社会更安全了,好像是令罪恶无所遁形了,但是,它的出现好像也没有普通民众拒绝的权利吧?有吗?我不记得,好像某一天,突然发现它已经无所不在了。更不要说手机。《金色梦乡》中还只是手机定位、通话监听,智能技术发展到现在,手机的功能已远超当时,当然,代价就是个人信息的共享和透明也提升到一个新高度。你到了哪里、吃了什么、买了什么、跟什么人交流、关注了什么、点赞了什么、分享了什么……从这些信息中,可以彻底解析个体,甚至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自己。
故事中最早死掉的“森田森吾”,随着主人公青柳和其他同伴的回忆,反而成了最让人感兴趣的人物。从一开始出场时听起来有些故弄玄虚的“我的名字里有二个森,所以啊,我能听到来自森林的声音”,我以为这是一个轻浮不可靠的友伴,及至他临死前冷静克制地分析事件并要青柳“快跑”时,才对这个小人物刮目相看,原来这竟是一个遗漏在民间底层的“克格勃”苗子呢!他是主人公青柳逃亡路上最大的精神支柱,他的个人形象也在随后同伴们的记忆中逐渐丰满立体鲜活,这是一个现实理性却又无法放弃幻想的“社会少年”,他的悲剧似乎早已注定。
比他更无法融与社会的还有“连环杀人魔”三浦君,这个奇特人物与主人公青柳有一段意外的交集,他就像神降的金手指——帮助主人公逃离佐佐木魔爪,提供免费食宿,还提供了宝贵的可安全通讯的手机一个。简直就是游戏中BUG一样的存在。最后为了帮助主人公找到用于陷害他的替身,三浦死在了医院中,死的非常淡定超脱,让读者为之深深叹息,就像一口烟在空中余烟不绝袅袅散去。但,那也只是替主人公可惜,可惜失去了一个有力的帮手,并非同情死亡本身。杀人者死,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直至故事最终,主人公本以为是被三浦杀害的父子正如三浦所说“拿了他付给的高额房租租金去绕岛旅游”后归来,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连环杀人魔”三浦,这也许又是另一个“被误解”的普通人。
世界太复杂了,正如书中所说“普通民众的那点贫瘠智商根本无法探知真相”,我们随着媒体欢呼而欢呼,我们随着媒体冷落而遗忘,我们只能希望自己不要成为那粒碍眼崩坏需要被抹去的砂石。
当排队轮到我时,我讨好地递上行驶证和驾驶证,小心翼翼问对面这个长着一张白白胖胖小圆脸的女交警:“交警同志,请问可以用非车辆所有人的驾驶证扣分吗?”
那姑娘边扫描证件边抬起眼皮斜扫我一眼,拖拉着调子说“可以啊”。
这我就放心了。可是还没等我坐稳,我差点吓得跳起来!
放在柜台上、面朝我的一个电脑屏上,显示出我尚未处理的违章记录,还是只有这一条,但是这条记录末尾缀着老大的一张照片——一张从车辆正前方、清楚拍摄到的驾驶人正面照!
猛然看到这张五官虽有些模糊但仍然清楚可分辨出是我自己的驾驶照,简直吓了我一跳!像是灵魂出窍看到肉体的自己留在地面上的感觉,有些古怪的不舒服感,尤其是从这张略微模糊的照片中看起来,我实在不像一个“善良的无辜的好人”啊!神情有些些邪恶,有些些不屑,有些些不友好。OH,MY LORD!我完全能体会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终于摆脱龟爬的得意以及提速带来的舒爽,但我没想到形之于外的表情是这么的——不善良!
这令我不由得想起《金色梦乡》中提到一个细节,媒体在尚未证实就已大肆报导主人公是刺杀首相凶手时,其中一项“证据”就是晒出一张主人公的日常照片——他被人拍到的非常不友善眼神凶恶的猛一回头的照片。而据书中青柳的前女友回忆“这是一张被有意设计偷拍下的照片,是他听到有人用带有恶意和不友好话语招呼他时,他怀着不满和愤怒的心情回头去看时,被人抓拍到的照片”。而这张照片,让大众迅速接受了“原本看着挺正常的一个普通人”也是有可能变成“穷凶恶极阴险狡诈的杀人犯”这样的“事实”。
不要说经过刻意设计得到的特殊表情了,看看,就是像我这样不经意的小表情,也是够让自己都惊讶喝一壶压压惊的了。我苦笑着问胖脸姑娘“这样子的罚单,我能找别人帮我代扣分吗?”
这姑娘看看违章照片,眼睛好像瞪大了些,仔细看看我的脸,然后一本正经地回复我“拍这么清楚怎么可能找别人代扣啊?”说完,仿佛还很不屑地哼哧了一下,大有“证据确凿居然还想抵赖”的嘲讽意味。唉,我这不就是问问嘛。
处理完罚单出来,我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提示,垃圾回收系统对我上午扔掉的二袋垃圾作出了1“优”1“良”的考评。生活真是越来越智能!通过垃圾袋能定位到个人,今后如果有需要,也完全可以通过垃圾袋里的内容物掌握一个人所有的生活细节。作为一个普通小民,很多时候我们不知道规则因何而起又因何而止,我们只能接受顺从遵守配合,交付出大部分的个体自由,换取生活的和平和公正。
在回去的路上,我看完了《金色梦乡》的结尾部分。当看到手无寸铁的晴子被手持霰枪的一米九高的特工毫无顾忌地当街殴打甚至欲意击毙她时,我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恐惧。虽说这是小说情节,但谁敢保证不会发生在现实中呢?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但是如果这种服从被滥用呢?如果这种服从缺乏保护弱小不伤平民的原则和武力克制呢?
全世界的国家机器都是由手无寸铁的普通民众所供养,但受此供养的群体或者个体,是视普通民众为需要被尊重的股东,还是视之为可以随意收割的散户,是不是就只能完全仰赖这个国家的政治文明进化程度了呢?茫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