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还是那个年,味儿不是那个味儿

2017-02-05老韩    马列主义小太太

年还是那个年,味儿不是那个味儿_第1张图片

除夕无事闲作一篇,迟到之作。

又是一年除夕。

思绪不自觉地回到老家县城,暖融融的阳光洒在奶奶家的小院子里,女人们手里各自忙碌着,嘴上你一言我一语搭着话。

印象里,老妈经常是在摊蛋饺。

一只手颠着大汤勺,搁在小煤炉上。煤炉下端的盖子已经封住,只留一点小火舔着汤勺底部。另一只手用汤匙舀出一勺已调好的蛋液,倒在大汤勺里,随即匀速顺时针晃动大汤勺,让蛋液沿着汤勺的形状均匀滑开、凝固。再用筷子挑起调好的肉馅放入蛋皮里,将一边的蛋皮盖过来,压实,一个蛋饺就做好了。做好的蛋饺是一层层码在大瓷碗里的。要吃的时候,大瓷碗上锅蒸,蒸好后再倒扣过来。不过这玩意儿,我是从不爱吃的,我只看,看老妈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蛋饺工艺。

说我爱吃的,比如红薯圆子和藕圆子。

红薯圆子做法简单,红薯蒸熟后压成泥,加入适量面粉淀粉,搓成圆子油炸即成。几天前,在家也曾自己尝试过一次,味道虽勉强过关,但里外一个味道,形状更是惨不忍睹。印象里姑妈们炸的红薯圆子,个个匀称光滑,外皮带着焦香酥脆,咬开则是带一点流动感的细腻绵软。

藕圆子则颇一番费功夫了。最受累的就是磨藕。拿一个大的紫砂盆,盆里是一道道竖条。一只手扶盆,另一只手握住藕,在盆内使劲儿摩擦,是藕的受刑,也是人的受苦。大冬天里,磨藕又冷又累。磨好的藕,加入适量面粉淀粉、盐和葱姜蒜调味儿,搓成圆子,上锅或清蒸或油炸,都是美味。相比原汁原味的红薯圆子,藕圆子味道更丰富更有层次,软糯中有不经意的颗粒感,适量的咸味似乎能吃出肉的鲜香,大人比孩子更喜欢。

我爱吃的还有香肠。香肠的准备就要早得多了,天开始转冷就要预备起来了。挑选肥瘦相间的后腿肉,绞成肉泥,葱姜蒜调味。说到调味,各家有各家的味儿,有的放多点糖,有的放多点辣,有的肥多瘦少,有的精肉为主,还有放陈皮花椒的,看各家的口味和主妇们的创意。购买猪小肠作为肠衣,洗净后就可以灌肠了。家里没有工具,老妈总是纯手工操作。用漏斗撑开肠衣,调羹舀肉,用手一点点塞进漏斗,灌到肠衣里。漏斗下细细的肠衣,慢慢被肉塞得鼓鼓囊囊的。每隔一段,要把肉挤得严严实实的,用细线扎上。然后是我喜欢的工作,拿着牙签,在扎好的香肠上找空隙、戳洞放气。灌香肠也是苦活,往往老妈做好香肠,手早冻得红肿了。

刚灌好的香肠,油腻腥气,毫不诱人,还得太阳下暴晒才得修炼出腊味。我家住在一楼,这几年房前屋后“眼见他起高楼”,冬日里已经晒不到多少阳光了,最后一次家制的香肠以失败告终。老妈的香肠事业终于告以段落。

和香肠类似的还有卷子,貌似是猪肘子皮包上精肉,再晒制的腊味。老妹爱卷子,我爱香肠。有多爱呢?读大学时,我和老妹租住在外面,小姨来看我们,带了外婆做的香肠。当天晚上,她听到我说梦话:“香肠呢?香肠藏哪儿了?”

过年时,香肠常常切片作为冷菜,惨白的肥肉和干瘪的瘦肉,勾不起人的食欲,往往没有人动。这完全不是香肠正确的出现姿势嘛。香肠得用卤料激发出它的鲜味。卤过的香肠放凉,滚刀切成薄片,吃前须再蒸过。这时候,肥的部分晶莹透亮,瘦的部分红香油润,想着就要流口水了。过年时,早餐摊都收摊了,家里会准备一大堆高庄馒头作为早餐。馏好的馒头用手掰开几层,夹入香肠薄片,配以白粥或是白菜心蛋花汤,小小年纪的我,就已经很熟练地享受这老太太一般的落胃和舒坦了。

奶奶早已过世,奶奶家的后院再也不是团年菜的备战场。我也已有4年未回老家过年了。往事已成追忆。

去年春节,一家人在日本。除夕初一恰在名古屋——一座在我印象里,只是上演默剧的清冷城市。一大早,我们从酒店出来寻觅早餐。街道干净整洁,行人均身着灰黑白,微微前驱身体,低着头,行色匆匆地赶路。除了乌鸦呱呱叫声,几乎听不到任何人声交流。回忆起来,当时的满眼,似乎只有老妹的红色大衣这一抹亮色;耳边,只有我们的两个小娃嘎嘎嘎的笑声。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咖啡厅,一家人坐下吃三明治咖啡,稍有交流,旁人就递来异样的眼光。虽然暖色装修,空调足足,但那是我印象里最冰冷的咖啡厅。局促、拘谨、不自在,恐怕也是老爸老妈对那个春节最深刻的体会了。春节,就该在红红火火、热气腾腾、吵吵闹闹中度过,这是过往的生活为我们调试的频率。偏离了这频率,人就会不适。

结婚后,还得在夫家过年。湖北重油重辣锻炼出来的我,总觉得婆婆做的温州菜不太合我胃口。比如,婆婆炒蔬菜就干炒蔬菜,绝不加一丁点搭配;不论什么蔬菜,都是先热油稍微炒一下,再放水煮,吃起来寡淡无趣。其余的菜就是买来的海蜇皮、买来的烧鸡、水煮白肉什么的。做得好的也有,比如炒梭子蟹,味道确实不错。我嫌婆婆买的梭子蟹太小,一日婆婆不在家,自己买了又大又肥的三只梭子蟹来炒,却和婆婆做的差太多。还有煎鱼,味道也不错。婆婆一般一次煎一条小黄鱼,至多也不过三条,主要给孙子吃。记得一次,婆婆回老家,老妈来杭州顶上帮忙带孩子。晚上回家,一眼看到桌子上煎了一堆盘的小黄鱼。老妈说:“我把你们冰箱里的小鱼都煎了啊!”豪气!难怪把我养得如此膘肥体壮。

再说回春节。温州农村家里,摆酒的菜是不自己做的,而是专门做菜的师傅做好送来的。桌子上水果、凉菜一直摆着。热菜则是保鲜膜封着,有人来送。做好一盘送一盘,送来一盘吃一盘,吃完一盘换一盘。经常是,一桌子上就一个热菜。而且颇有意思的是,因为不自己做菜,经常是家家摆酒吃的是一个师傅的菜。一个春节下来,你就和这些味道已经非常熟悉了。

惯常的冷菜是鸭舌、海蜇头、鳗鲞(也就是鳗鱼干)、血蛤、烤虾。第一个热菜是主食,要么炒年糕,要么炒粉干。接下来就是大菜了,比如蒜蓉龙虾、葱油黄鱼、螃蟹(或梭子蟹,或大闸蟹,或蝤蠓)、白鸽蛋海参汤、蒜蓉扇贝、九节虾、三文鱼、鲍鱼之类……,食材以海鲜为主,做法以清蒸清炖为主。蔬菜一般都是芥蓝,芥蓝炒腰果或芥蓝炒夏威夷果。最后上甜点和甜汤。这些精致海鲜,对于内陆来的我,一顿吃下来很满足,可顿顿差不多也会腻味,就会想念老妈炖的筒骨海带汤、烧的鳝鱼筒子(我一度以为这个菜叫作“鳝鱼同志”),想念热气腾腾的蟠龙菜、粉蒸肉,还有各家亲戚不同风味的拿手菜——烧柴鱼、山药炖鸡、红烧羊肉,还有爽口的腊肉泥蒿、荸荠青菜……说也说不完。

是这些家乡菜启蒙了我的舌头,塑造了我的味觉,是这些平淡祥和的氛围滋养了我的成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永远是湖北小县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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