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二儿他妈从搪瓷鸡蛋盆儿里摸出一大一小两个鸡蛋,悄没声出屋了,二儿追出去,从窗口探着头:
妈,煎饼我要加肠的!
二儿他爹闻声从屋里起来,塔拉着拖鞋,揉着眼,一巴掌甩到二儿的后脑上:
妈的,加屁肠!都是邪教!
在二儿他爹这样的天津人心里,煎饼果子是他们的宗教。
说天津,一定要从煎饼下嘴。
天津人明明贫嘴又宽厚,全是杨光一样的人。哪怕是现在了,还是那一句“嘛钱不钱的,乐呵乐呵得了。”唯独在煎饼上吹毛求疵。从绿豆面上就开始了。
绿豆面糊调的不稠不稀,摊开才能不薄不厚,均匀美味。这绝招儿说是祖传有些过分,说是秘方绝不为过。热气一腾,豆香四溢。好处当然不止如此,到后来入了口才知道,这豆面儿的带着点糙碴碴的口感,还掺着细腻和韧劲儿,嚼愈久,豆香气愈浓,叫人舍不得咽。有专爱这一口的,就奔锅巴菜去。
所以紫米小米杂米面,可别自我标榜正宗天津煎饼,看见了就要砸招牌。
舀一勺绿豆面糊泻在圆形饼铛上,摊开的快慢全看师傅经验,快一分,面就生熟薄厚不匀,慢一分,就难免厚实,只能叫大饼而不是煎饼,煎饼就得是薄而稔的大张,干爽又香软。这时再拿全蛋在边角一磕,两手一捏,蛋液就撒上去,细细摊开,转眼就凝结了。
老天津人是有自带鸡蛋的传统,无关乎钱不钱,自家的蛋,就是好吃那么一些,安心那么一些。但年轻的总觉得这不体面,渐渐带的少了,煎饼摊的鸡蛋倒是销量好了。加蛋,无论是家里的还是摊上,两个就到头,再厚,就妨碍了饼的薄,还有人胡乱加,八个十个下去,喧宾夺主,一片狼藉,饼不成饼,蛋不是蛋,两样美味都毁于一旦。
至于翻煎饼这一大招,少不了有人玩脱,大师级的煎饼翻起来让人眼花缭乱,两个铲子一翘,顺势一翻,看见背后印出来有些焦黄的颜色,抹酱洒葱加馃子,卷起来用铲子在中间一压,可别铲断,被窝一样叠的温暖厚实,装袋开吃,冒着热乎气,全是绿豆面的香。
说起酱料里的绝学,不过就是最常见的甜面酱和豆腐乳,但一家有一道秘方,最后组合成一股咸里透着甜,甜里还有鲜,最后带着香的味道,吃到最后还可以舔舔嘴,一点都不浪费。
叫煎饼果子,是为了里面加的果子,也就是油条。
戏说天津的果子独成一套,是因为这里的果子格外敢加洗衣粉,鼓起来叫一个大,吃起来叫一个暄,嚼起来叫一个香。洗衣粉是戏话,成分自然不可考,只知道味道是独一无二就足够了。
加果子,果篦儿,或者干脆都加,风味是截然不同的。果子是外焦脆内香软,果篦儿是一路脆香,叠加可获得吃撑体验一次。
这样的味道组合,还需要生菜火腿咸菜这些来捣乱吗?
天津的饭量绝不可按照北京估量,料是大把大把的放,菜是大盘大盘的上,眼大肚子小在这座城里可是游客常犯的错误。
煎饼果子的摊子,有些八点以后就躲避城管,有些从早餐开到夜宵,有些则专门在夜里客满,事实上,于天津人而言,煎饼果子就是夜宵的佳肴,小龙虾和撸串也不能撼动它的地位。
所以要找煎饼,居民区的煎饼和夜宵摊子上的味道尤其地道,旅行风景区的高价骗游客煎饼就要避之不及。那是钱味儿,不是煎饼香。
摊煎饼的师傅男女各半,风格不同。奇怪的著名煎饼摊子多为二嫂二姐之类,上电视节目的尤其是女性居多,在这些店吃到的煎饼,煎饼更细,酱料更匀,果篦儿炸到透爽,吃到最后还是嘎嘣脆。绝不是大学门口加生菜大煎饼可以比的。
至于二,也是个特别的数字,大概出自相声(《钓鱼》)里的二儿他妈。在天津的路上,相声也是一定要听的,区别只是主动的听还是被动跟大家一起听。
这样的煎饼,就着相声,配着咖啡,坐在餐桌前,坐在煎饼摊旁的台阶上,坐在咖啡馆里,走在意大利风情街上,走在五大道上,走在滨江道上,这就是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