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轻人是怎么一个接一个逝去的

小时候，爸妈忙顾不上我，我就跟着姥姥。

懵懂的记忆中，有很多让当时的我困惑不解的死亡事件，日子匆匆向前，时代快速发展，那些事件早已灰飞烟灭，湮没在滚滚尘世中，即使是当事人，怕也不会或者不愿意记得。为了不被遗忘，还是努力向记忆深处挖掘，记录一下那些一个一个逝去的年轻生命，他们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或长或短的痕迹，理应值得纪念。

1.

“被家人拴在猪圈里的痴呆女孩”

那里是小城市的郊区，很多有头脑的人都办了工厂做起各种生意。

那时我爸经常带我去一个叔叔的厂子，圈起很大的院落，忘记是做什么的了，一家人好像也住在那里。

最早的影影绰绰不太真切的记忆中，余留着关于一个痴呆女孩的印象。

其实已看不出是什么女孩，大概十五六岁吧，黑黑脏脏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样子，蜷缩在厂区一个类似猪圈的小窝棚里，是这家的亲生女儿。留下的印象就是很心酸，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天生弱智？

不知过了多久的后来，她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反正再没有这个人了。

2.

“父母为了生二胎女孩而折磨致死的小男孩”

还有一个小男孩的故事，还是被亲生父母虐待致死，这个印象明朗一些，大概当时年龄大一些了，懂得分辨。

事情是这样的：这个家庭已经有一个男孩，他是第二个孩子，大概父母想要儿女双全，所以他明显是不受欢迎受嫌弃的。

反正印象中，他就是瘦小瘦小的样子，看起来好像营养不良，总是病恹恹的。

那时虽然小，很多事情并不知道，而他家也距离我们很遥远，并不是能常见，但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明晰的不容置疑的直觉，从没有改变怀疑过，那就是他是被父母故意这样对待的。

也不知道是基于什么证据，再说别人家的事情，我既没有道听途说，也没有亲眼见证，但就是确信，就是知道事情就是这样的。连自己都觉得奇怪，其实关于他们，真的没听过大人们说过什么，难道是小孩子的直觉？

后来，终于，这个病歪歪不受待见的小男孩小小的身影不见了。

父母又生了一个女孩，总算是遂了心愿。

只是每次见到高矮悬殊，年龄相差好几岁的兄妹倆高高兴兴地一起，我总是想起夹在他们之间的那个瘦弱的小小身影，一副隐形人郁郁恹恹的样子，跟哑巴一样，印象中他从来没发过声，我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是几岁，有没有够五岁。

有时，那些父母为了利益，为了自己更轻易更舒适的生活，可真是够狠心，一条命根本算不上什么，消失就消失了，连内疚都不会有的，就是这样。

可这难道不是杀人吗！

3.

“一个聪明的聋哑儿的故事”

小时候，我们那里有一个男孩是聋哑人，大家都说他特别聪明。正如视障者阿冲所说：“由于残障者处于独特的感知状态，每一个残障者都可能具备人们常说的特异功能。” 而我觉得是因为必须的生存和保护自己的本能让他不得不比别人更加的小心对待，才可能安全顺利的生存下去。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除了聋哑其实很聪明智力健全的人，并不易见容于社会，另因为家贫等原因，并没上学接受教育。据说后来打工回家途中骑着电车，听不到车按喇叭的声音，出车祸离开了，年纪轻轻。

唉，这个粗蛮残暴的世界！正常人都每天危险重重，提防高空落物、风吹倒的广告牌，连窖井盖都不敢走，更何况是有缺陷的他。

4.

“被电击致死的年轻舅舅”

舅舅是我妈的堂弟，跟我妈是一个爷爷，是一个个子高高、聪明能干又很帅气强壮的年轻人。

据说是在一个私营的砖窑厂做工时，被一个什么机器电击到的，而我可爱机灵的小表弟当时才只有4岁，舅舅只有28、9岁。

当时送葬的时候，小小年龄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懵懂小表弟突然哇地哭起来，撕心裂肺，许多大人都忍不住抱着他大哭，真是凄惨。

一条生命就这样意外没了，我总耿耿于怀，怪罪是因为私营小厂的不规范不安全操作，才导致表弟失去了爸爸。而这样一个各方面估计都不规范也根本无人监管只是为了利益谋生的小厂子，效益也并不好，还因为厂主是熟人，最终赔偿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钱款就算了事。

一条命就是如此的不值钱。

而更让人可气的是人们的愚昧，是这个悲剧之外更大更深重的悲剧。

舅舅平时爱打牌，就有人说是被打牌小鬼勾走了，还有人煞有介事地描述说在出事之前看到了几个小鬼和舅舅在打牌，荒诞！

还有人说这是命，命该如此，逃不过。

老百姓就是拿这种宿命说来对待生活中的命运的？可能这种宿命说使他们更能接受生命中的各种悲剧和无常命运，而不会想着去维护自己的权益（再说也根本无从维护），使他们更坚强坚韧地活下去？

可是我真是无比气愤这种宿命论，每次听到我都想冲上去说：

不是命，小鬼不会勾去一个年轻爸爸、丈夫的生命，是不安全生产和不规范操作，是重利益甚于重生命的厂主，才使我失去了舅舅。

而现在，小表弟已经长大，初中辍学早早入社会，懂事的他早早学技能努力谋生给妈妈钱贴补家用。我有时在想，如果舅舅还在，他的生活肯定幸福多了，不用早早地独自承担许多责任。

记忆中还有一个心脏病患儿，他父母为了让他活下去，不知是哪里听来的一种古怪说法，在冬天有着白白薄雾的大清早，把他故意”丢“在一个簸箕里，给安排好的别人”捡走“，以为这样可以保佑他活命。难道心脏病不是该去医院动手术？

还有坐出租车时因司机开快车侧翻而当场死去的表嫂，在街上游逛几天一天深夜被车撞死的流浪儿等。

就是我自己，小时候在姥姥家旁边上小学，也有两次历险经历。一次是下暴雨背着书包一脚踏进一个直径一米左右没过头顶的深坑，凭着求生的本能一个人狠命爬上来，后来天晴之后在太阳下晒书，书全都卷了边，丑丑的；还有一次好像是掉进水池里，记得在水中灭顶的恐惧。这样说感觉自己很像留守儿童，那时大概还没有这个概念。

看马尔克斯书中的女性形象，特别是会讲故事启发他写作的外婆感觉很亲切，慈祥得跟我姥姥一样。现实生活发生中的故事，远远比小说要更加荒诞、混乱和魔幻。令人可惜惋惜的是，那些一个个逝去有些并没有被善待的年轻生命，除了我还记得一些模糊的影子，不知有谁还记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