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崇明 (上·长篇小说连载四十一)

作者 沈姜

14 竖河镇

不知怎么，公公自从写了自己的简历，就像一下子打开了一条小河的闸门。这个星期里，他总是提起竖河镇。竖河，好像在新河北面，但我们不确定。我们乘着公公有兴致，就问：“公公，竖河在哪里？”
我们发现，公公这时候突然变得像个小孩。他马上高兴地说：“那，就在新河的东面呢。”
外婆显然也有兴趣，马上说：“怎么在东面呢，在拨面呀。”
“咦，喔空呢，在东面呀。”
“咦，竖河么，吾的娘家就是竖河的呀，在北面，靠东面一点。”
“咦，在东面呀，哈拨面？就是东面呀！”公公凹陷的眼珠子又瞪起来了。
但外婆不急不忙，悠悠地在灶台上刷着碗，并不抬头看公公一眼，继续说：“是北面，要靠东面一点。吾的娘家就在竖河。呦呦，公公学徒个辰光么，才十四岁呀，只在竖河店里干了三年，吾是在竖河长大的呀。”
外婆的不急不忙，总能安抚住公公那双瞪大的眼睛。公公哎了一声，坐在餐桌旁，显然兴趣还有增无减：“那，竖河呢，有一年，日本人来的那年，在竖河杀了好多崇明人呀……”
外婆一听，马上说：“嗷呦，又要杠了，又要杠了，天天杠，杠了揪关了呀。”
原来我们也听公公说过，在竖河，日本人杀了崇明人，但好像，并没有如外婆说的天天讲。
公公好像没听见外婆的话，他继续说：“那年夏天呢，日本人在竖河烧呀把房子烧了揪关呢，杀了几百人……”
“咦——，奥杠了呢！咦——”。外婆似乎有点
生气，是少有的生气，似乎很不愿意提哪些事。
“嗯……”公公鼻子里一会哼，一会嗯，低着头，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样子。那种不甘心的样子，很少见。我和小楠听着，也有一种既好奇又恐惧的感觉。
小楠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好奇地问：“那，日本人有没有烧了外婆家的房子？”
这话，要是我，绝对是不敢问公公的。这也是小楠有时候被公公拿筷子打手的原因。话太多。
可是，这一回，公公并没有对小楠瞪眼睛。可见他有话很想说出来，尽管原来已经说过多少遍了。
“那年夏天，你们外婆家不在镇上，在乡下，不要紧的。当时是，日本人被崇总……”
“哈崇总？她们哪里晓得崇总？”嗨，外婆好有意思，也开始替我们解释了。
“是的呀，就是崇明抗日游击队呀，用地雷炸死日本人不少，日本鬼子后来来了竖河，就对竖河报复。当时，竖河镇早辰光，刚刚好集市，日本人突然来了好多，把街巷塞堵死，然后把镇上男人几百个，都赶到竖河镇城隍庙里，日本人在庙门口架上机关枪，让人们揭发竖河的游击队在哪里。当时，有个叫詹锦云的人，说了一句，吾们老百姓哪里知道，就被日本人用刺刀一下捅死了。后来，日本人把其他人赶到庙里，用机关枪扫射，用火烧了，嗷呦，死了揪关人呢……”
“奥要杠了呢！奥要了……”
外婆又开始不断阻止公公。我们被公公讲的吓得要命，嘴里不停地呀呀着。虽然害怕，可还一个劲想知道后来呢：“那，外婆你在哪里呢？啊？外婆？”
“咦——，外婆家不在镇上呀，在乡下呀，咦，糊里糊涂呢……”
公公不满地又开始瞪眼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