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意气，功夫实力——辛弃疾墓参观记

辛弃疾葬在江西省铅山县太平镇陈家寨阳原山。

没有路标，车驶入太平镇我们就开始问路。到山旁的民宅, 车完全不能走了,只好下车步行。穿过起伏的稻田,沿着狭窄的田埂和铺满青草的小径,辛弃疾墓呈现在我们面前。萋萋芳草簇拥着年久失修的两根水泥柱和两块石碑。我曾经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人不敢相信：曾经金戈铁马气吞胡虏、万丈文章横绝古今的 “人中之虎”、“词中之龙”就长眠在这片偏僻荒凉的地方。不见戟门华表，见萧萧竹枯松悴。柱上是郭沫若的题词：“铁板铜琶继东坡高唱大江东去，美芹悲黍冀南宋莫随鸿雁南飞”，词的气势与粗陋的雕工反差太大。我想，真善美往往只能留在心中；而金钱和权势从古到今永远熠熠生辉。

三岁习文识字，五岁习武，演练拳脚、棍棒、开强弓、舞刀剑；烛下听爷爷教习兵书阵法；闲暇随爷爷登高望远，指画山河，晓以敌国形势及兵家利害。“将种”家世打造了辛弃疾“少年横槊气凭陵”的尚武个性。

公元1163年，金主完颜亮南下侵宋，23岁的辛弃疾拔剑起义，率领四风闸父老两千人投奔义军领袖耿京，担任了执掌帅印的掌书记。在那段金戈铁马的抗金生涯中，他曾单骑追杀叛僧义端，夺回被盗走的帅印，被耿京称赞为“上马擒贼寇，下马草军檄”的儒将。当义军内部的叛徒谋害耿京，断送了抗金复国的大好局面时，他带领五十骁骑直入金军五万人的大营，生擒叛贼张安国，号召万余将士反正，长驱渡淮，献俘于南宋皇帝赵构的行宫，令南宋君臣惊叹不已！在江西提点刑狱任上，他节制诸军，短短三个月就平定了曾令三任前任败北的茶寇，他巧用计谋显示出非凡的军事才能；在湖南安抚使帅府，他斩贵戚、革贪官，不顾金字牌阻扰，违旨创建了雄镇一方、令金兵闻风丧胆的飞虎军。

娴于韬略，将兵法用于治国理政，辛弃疾展示了非凡的政治经济才干。公元1172年，辛弃疾任滁州知州。作为南宋的边陲重镇，由于兵燹天灾，滁州早已十室九空，民不聊生。辛弃疾实行“宽征薄赋，招流散，焦民兵，议屯田”等开明邑政，短期内，便使滁州展现出繁荣景象，令淮北金军闻风丧胆。而作为一篇上呈给皇上的军事论文，《美芹十论》笔势浩荡，一扫南宋朝廷的萎靡之气，切中时务，见解卓异。正文三篇分析宋金形势、民心向背，确定了抗金必胜的决心；后七篇提出断绝向金国输贡、移都建康、聚兵守淮、屯田备粮、整训兵马以及进军部署、规划和恢复中原的非常具体的措施。而呈献给主战派虞允文的《九议》则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具体步骤。

辛弃疾怀抗金复国理想，精通兵法韬略，身负高超武功，立志作慷慨豪迈的将军。但多次遭到投降派的排挤，以致报国无门，壮志难酬。一生郁郁不得志、受馋被斥的遭遇与怒猛强悍的英雄本性之间的冲突，一旦诉诸笔端，便“横绝六合，扫空万古”、“激昂排荡，不可一世。”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这透出的金戈铁马声令你象在沙场；“对花何以／似吴宫初教／翠围红阵”这是将军眼中的牡花；“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 这是将军眼中的山峦；还有“老合投闲／天教多事／检校长身十万松。”这气势 “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全无“妮子态”，真不愧“弓刀游侠”、“词坛飞将军”的称谓。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 况有文章山斗，对桐阴满庭清昼，当年坠地，而今试看，风云奔走。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东山歌酒。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

这首词是写给韩元吉祝寿的。第一句是形象描绘，第二句马上转入议论，一直到上阕完。下阕全是议论。其中很少的形象描绘完全是为议论服务的，为议论作铺垫。如“长安父老，新亭风景”本是形象描绘，但马上又“可怜依旧”进行议论；“桐阴满庭清昼”也是在“对”的领字后作为议论的材料而已。辛弃疾的词像是一篇论说文，无怪古代词论家说“稼轩为词论”了。而“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纯粹是散文化语句；“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这些来自各种典籍的语句，信手拈来，“便得风流”“无一点斧凿痕，笔力甚峭”。

辛弃疾虽有高超的治国理政本领，但率真耿直、疾恶如仇的书生个性却极不适应机巧虚假、功利圆滑的官场生态：纠劾贪吏触动龙鳞、为了正义不惜开罪钦差、怒斥贪生怕死的投降派……有胆有识、扎实做事、补天医国与无德无才、争权夺利、主和投降激烈冲突。文武双全，才高被嫉，又不会虚与委蛇，又不厚不黑，于是，嫉妒、报复、诬告一起罗织莫须有的罪名，壮年的辛弃疾被弹劾罢官，被迫闲居长达18年，而在断断续续被使用的20多年间又有37次频繁调动。难怪他在《论盗贼扎子》里说自己“生平刚拙自信，年来不为众人所容，恐言未脱口而祸不旋踵。”

青青芳草，蝴蝶翩翩起舞，这纤巧的生命给古墓增添了一抹绚丽的亮色。就好像在辛弃疾未竟的“掀天事业”背景上，一束“冠古文章”耀眼的光芒破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