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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情殇(4)
(5)
一夜无话。
天蒙蒙亮,村子上空中弥散着清甜的梧桐花香。
早起的鸟儿有虫儿吃,它们欢叫着在空中飞来飞去,清晨是它们的世界。
村里拾粪老汉背着紫穗槐条扭编的篓筐走在通向田野的泥土道上,边走边哼着河南豫剧、山东梆子、吕剧等剧种相互融合了的唱词调子,看到一堆牛粪时,其唱词就清晰一些,调子就高昂一些。
拾粪老汉渐行渐远,妇女披着棉衣,睡眼朦胧地提着尿桶走到村边无人处倾倒夜尿。
小孩们也起来了,他们从七八岁到十三四的年龄,不急着吃早饭,要先到村办小学里读上两节课的书。
四周静悄悄的,东方地平线上太阳才发出那么一丁点的白光。
好的,这么一丁点的白光就足够了,就足够看清村后水塘边绿皮鸭蛋,白皮鹅蛋,一半在水皮儿上,一半掩映在水皮儿下。一手拽住粗壮的柳树根,一手伸进水皮下,一颗光洁的鸭蛋、鹅蛋攥在手里。时间充足的就跑回家去,放在厨房里灶台上;时间不够的就先找个保险的地方藏起来,等到上完了早读再到原地取回。
村外,牛屋前,火灶上,又落上了三两朵梧桐花,灶旁也有,树下满是,它们静静的散发着幽幽的甜香。
这味道散发到了屋里面,屋里的人还在沉睡。药锅里药渣子早已凉透,只等着有人把它们倾倒在大路边上去,仿佛那里才是它们正确的归属地。
首先醒来的是医生韩福功,他先看看躺着的病人:李云龙脸面没有昨天那般红了,摸摸额头,不怎么烫了,脉象也平稳,他放心下来。
再看看女儿:墙根里,淑墨还在睡,身体蜷缩着歪倒在豆秸上,小被子滑落一边。这孩子身板太瘦小,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
韩福功一阵心疼:这孩子,早产,七个月生下来,跟只小猫儿似的,瘦小,偏偏她娘又没有奶。行医所得有一半给这孩子买奶,买米面,才将七将八活过来。今年已经十七了,一米六五,八十六斤半。
唉——,还好,脑子聪明。各种草药的功能作用听过一遍就记得住,现在已经有上百种草药搁在脑子里了,常见病自己也能拿主意出方子了.......想到这里,他心里才稍有慰藉。
韩福功帮女儿盖好了被子,轻轻走出屋门,远处晨雾轻笼。一群小麻雀忽地落在梧桐树下,灵动地抖动着小脑袋与人对视了一下,旋即又腾空飞去。
由屋向东十多米,一片芦苇荡,去秋的老一代芦苇没有收割,绿莹莹的新一茬已长出一米多高了,生动的演绎着自然界推陈出新的规律。东方白亮的光线映射到芦苇白花花穗头上,雾气、水汽、芦花白茫茫团成一片。
韩福功伸伸胳膊,蹬蹬腿,极力回忆着书中华佗“五禽戏”的分解动作。
麻雀叽叽喳喳惊醒韩淑墨,她揉了揉眼睛,站起来,前后左右拽了拽上衣:姐姐的上衣套在她身上有点空旷,压了一晚上,纯棉布料起了许多道皱褶。
李云龙朦胧中听到了一点整理衣物簌簌声响,清醒过来,睁眼寻声看去:一位小姑娘背对着自己,拉扯着她褂子的前后襟。小姑娘扎着两条麻花辫,垂到肩膀头,辫稍上绑着两朵浅紫色的钟状花,啊,这是什么花,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
听得清女孩子轻轻靠近自己的脚步音,他有点害怕那女孩儿发觉自己在看她,赶紧眯住了眼,装着还没睡醒的样子,一缕淡淡的甜香浸入鼻腔......
淑墨看看病人睡得安稳,呼吸匀称,感觉父亲的决定是正确的,再一次对父亲充满了敬佩之情。
父亲去哪里了?淑墨抬脚出门,一眼看到父亲时,禁不住笑起来,父亲的样子太好笑了:时而像猴子爬树,时而像仙鹤挺立,时而又像猛虎下山,......
李云龙眯着眼睛看着小姑娘掂着脚尖儿轻轻地迈过门槛,浅粉色的碎花布上衣在门口被光线映衬成了清白色,那两条小辫子随着姑娘的笑声一耸一耸地在肩头的阳光里跃动着,像两只轻俏的小麻雀儿。姑娘小巧的身体灵动得像只小松鼠跳闪出去......
李云龙的眼角略过一丝笑意。
韩福功收住了手脚,望着芦苇塘站了一会儿,对韩淑墨说道:“墨儿,回家去,看你娘做中饭没有,做中了你先吃,完了回头来换我。嗯,回来时,盛碗汤端来。”
“大,怎么还没有醒呢?”
“嗯,今天如果能喝点东西那就好多了。我先煎上药,你去吧。”
“哎”,淑墨一边应着,一边进屋去拿棉被、棉袄,准备带回家去。
李云龙赶紧闭了眼睛,心里紧张地突突直跳,不知怎的,他非常害怕让人发现他已经醒过来了,他想一直这样傻傻地躺着,默默地听着别人的动静。尽管觉得这样有点不地道,可是自己就想这样。
头戴鲜花的小姑娘轻轻地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拿走了放在他枕头边的棉衣,扭头转身之际,一朵梧桐花落在了床头上,“簌”地一声 正好落在李云龙的右耳边,一缕清香扑面而来,他琢磨着是不是要把眼睛睁开,看看这是怎样一朵美丽的花啊!
他支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姑娘已经迈出门槛去,两脚均匀落地声逐渐小去;“白喉名医”在外边哔哔啵啵地侍弄豆秸木材。
他大着胆子抽出右手,伸出被子,向着耳朵摸过来,一朵湿漉漉凉丝丝柔软的东西触到了手指,侧过脸来,张开右眼,好一朵美丽的花朵:
上半部淡淡的紫色,下半部是雪白色,掺杂着几丝紫色印痕,像是紫药水刚滴入清水之中,正在散开的样子;最底部一个单瓣莲花状的褐色花萼,花心里面三四根粉丝般的蕊,柱头上蓬蓬松松的覆着鹅黄的花粉,花粉隐隐的散发着幽幽的甜香。
李云龙用食指拇指捏着花托,放在鼻尖上左右旋转,不停抽搭着鼻翼,似乎怎么也闻不够似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
“你醒啦?”一个成人男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李云龙身体一哆嗦,条件反射似地睁大了眼睛,手“嗖”地一下本能地缩进了被子底下。
“哦,”他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脸。“大夫......,我好了?”李云龙瞬间恢复了正常心态.
“你自己觉得呢?”韩福强仿佛没注意到李云龙失神的样子,微笑着坐过来,跟他说话。
“饿了吧?刚才我让淑墨回家去了,一会儿回来给你端碗汤来。”韩福功边说边观察了李云龙的脸色,又重新号了脉。
“你要多喝水,不渴也要喝,记住了啊!”
“谢谢您......。”李云龙想不起什么特别感谢的话来,特地把“你”改成了“您”。
“你再躺会儿,我去看看柴火别掉出来了,我正在煎药哩。”韩福功说着出去收拾灶火去了。
李云龙开始记住了一个他终身都不会忘记的名字:淑墨?书墨?书默?呃,一定就是刚才那个女孩子吧,这样的名字搁在这女孩身上真是合适不过啊!他眯着眼琢磨了一阵儿,.......
李云龙感慨万分......,担心手心里的梧桐花被捂坏了,就把手掌窝成一个筒儿,他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里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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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情殇(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