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的流放地,无人生还

一位女教师接到神秘来信后来到海岛黑人岛上。她在途中遇到了一起受到邀约的十个人,前来黑人岛参加宴会。然而,他们抵达后,接待他们的却只有管家夫妇俩。用晚餐的时候,餐厅里的留声机忽然响起,指控他们宾客以及管家夫妇这十人都曾犯有谋杀罪。众人正在惶恐之际,来宾之一忽然死亡,噩梦由此开始了。

荒岛上仅有十个人,其中有一个必然是凶手。但他们接连死去,无人生还。那么谁是杀人犯?是最后一个死去的人吗?如果不是,那么他(她)如何在死去之后,还能使自己的杀人计划照常实行?他(她)为什么杀人,又为什么给自己也贴上死亡标签?

  在《无人生还》中,阿加莎·克里斯蒂显然把自己逼入了创作的险地。面临此景,侦探小说作者有两种选择,一是用天才的构思自圆其说,另一就是假托“心理悬疑”“奇幻”一类低劣手段胡说八道——自从《达·芬奇密码》火了后,滥竽充数的“悬疑作家”没少冒出来,这种糊弄人的故事简直太多了。

  《无人生还》比《尼罗河上的惨案》晚出版了两年,风格截然不同。《尼罗河上的惨案》热衷于解谜,在布下一张复杂的大网后,由侦探波洛靠缜密的推理抽丝剥茧。《无人生还》则更偏于日式恐怖,乐于营造惊悚的气氛。

  “十个小兵人,外出去吃饭。一个被呛死,还剩九个人。九个小兵人,熬夜熬得深。一个睡过头,还剩八个人。八个小兵人,动身去德文。一个要留下,还剩七个人……”这首英国的古老童谣成了贯穿小说的线索。十个被害者先后像歌谣中描述的那样死去,使之带有谶语的色彩。它使这小说的文字冷飕飕的。你的耳旁似乎总有一个呓语式的童声,它在轻轻吟咏这歌谣,那漫不经心的声调中带着一丝死亡的气息,犹如在童真的面庞上忽然出现嗜血的表情一般,让人在极端的对比中感到无形的恐惧。

  从风和日丽到惨雾弥漫,小岛由度假胜地变成了人间地狱。这部英国的小说,会很容易地让你联想起英国的天气:多雨、阴冷。暗夜中的大海隐去了波澜壮阔的一面,冷峻地窥视岛上的一切。当海边也成为谋杀现场之一时,从沙滩上退去的海浪便留下一抹忧郁,让人担忧死亡之吻的再度来临。尼罗河上的扑朔迷离,扰乱的是读者的智慧,而《无人生还》中的大惑不解,扰乱的是人们的心弦。

  克里斯蒂似乎是深信人性本恶的。我们对她笔下的三个故事最为熟悉:《尼罗河上的惨案》《东方快车谋杀案》和《阳光下的罪恶》。在这些谋杀案中,几乎每位出现在现场的人都有作案动机。克里斯蒂在对每一位嫌疑人加以排除时,都顺便嘲讽着他们的阴暗一面。

  《无人生还》也不例外。凶手预先在留声机中放置了录音,在众人上岛后逐个宣布了他们的罪状。原来每位上岛者的心头都藏有一个秘密:军官为了泄私愤故意将下属派往危险之地;医生醉酒后动手术致使病人死亡;女孩儿为了帮情人获得遗产故意制造了一起事故……所有的人都受到了指控,小岛变成了审判之所。

  在绝境中,有人心头坦然,因其多年来已无法承受罪恶感带来的痛苦;有人不以为然,因其从不曾以自己的罪错为忤;还有人惶然,有人凄然。但无论怎样,从贵族到底层,岛上的所有人都揭去了身份的装扮,在最残酷的现实面前表露了最真实的一面。渴望生命是其中一部分人的想法,渴望解脱则是所有人的企盼——困境或道德上的解脱。

  如果说“波洛三部曲”里还有波洛的幽默作为调剂,那么《无人生还》则从头至尾充满压抑的悲腔。克里斯蒂的嘲弄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声色俱厉的批判。同时她也变得更无情——那首童谣无异于一份判决书,将这些待死的囚徒送至刑场,先让他们看到黑洞洞的枪口,而后蒙上头罩,再将枪口抵上他们的额头。那种等待中的煎熬带来了无法承受的沉重感。也许,当你在深夜读这本书时,会听见他们大口的喘息声。

  “他们究竟是谁杀的呢?”直到小说临近终结,这谜团一直困扰众人。最后是一份神秘的自白解开了谜。真正令人吃惊的,不是行凶者那难以为人察觉的作案手段,而是他的身份和动机。人性的悲哀在最后的剖白中无法抑止,海中的荒岛犹如失落的人心,在罪错的反思中变得无所凭依。文明在小岛上荒芜,道德的流放地万物萧条,无人生还。这部小说在此时变得深刻起来,当后世的读者一再感叹克里斯蒂“目眩神迷”的写作技巧时,似不应忽略她笔下流露的哀叹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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