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真的吃家

吃,大抵是一个深入中国人骨髓的话题,如同久病成医一样,好吃的人似乎都是美食家的候选委员。私不敢和古人谈吃,《周礼》、《仪礼》、《礼记》里关于吃的礼仪细节伸展开来都能绕地球两圈;也没勇气和当代人比吃,那些深夜发吃的报复党们早已论证「吃货是一个褒义词」的唯一正确性。于是,想聊聊不远又不近的,民国时期的吃。聊起民国,第一反应大多是文人义士才子佳人,诸如文人办报,军阀纷争,戏子有义,名媛言政之类。仿佛这时候的人都是禁欲的,不大贪吃的。 但,其实也不然。都说了,吃,是深入中国人骨髓的话题。现在想想,也许民国时期才是吃货们翘首以盼的春天。民国建立之后,民主和自由成为了社会的主流,宫廷菜的独特性和禁忌性也逐渐暗淡下来。宫廷厨师,官宦家厨都流落民间,这让讲究的宫廷菜式和街头巷尾的百姓之食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现在普遍定义上的八大菜系,也由那时才真正建立起来。 野夫说,一个时代自有一个时代的吃相。我深以为然。这篇文章的原题本来叫「高级的吃货」,可细想即将出场的几位人物,我便不好意思地附庸风雅起来。食不厌精,且在盘飱薄酒中请教一番吧。

鸭|当一只清炖的鸭子,倒映在鲜美的汤面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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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在异乡多年的人,经常会被问起是哪里人,家乡盛产些什么。我便就这样又自豪又莫名其妙的为武汉的鸭脖「代言」了许多年。令我惊奇的是,美国鸭子遍地都是,可美国人却少有以鸭为食材的料理。这个问题困惑了我很久。我问过一些美国友人,为什么你们不吃鸭子,有人说「It is so cute (鸭子很可爱)」,也有人说「It is not available at stores(超市没得卖)。」听到这个回答,我似乎感到了鸡生蛋蛋生鸡的终极奥义,故此作罢。 中国鸭菜名菜非常多,我能说的上来的,便有北京烤鸭,江苏三套鸭,四川神仙鸭,虫草鸭,樟茶鸭,山西焖炉烤鸭,台湾当归鸭,陈皮鸭,牙姜仔鸭等等。但在民国,竟有这样一位人,每天都要食一只鸭。这个人便是袁世凯。抛开家国功过不讲,无论是清朝高官,还是民国大总统,且不说他的初心有没有变过,但我至少能说他对于清蒸鸭子的钟爱一生未变。 他最喜欢的一道清宫美食是「清炖飞鸭」,是由慈禧钟爱的「糯米八宝鸭」改进而来的。《御香缥缈录》里记载「鸭子去毛,去内脏,洗净,然后再加调味品,把它装到一个瓷罐子里,再把瓷罐子装到盛了一半水的钳锅内,文火蒸着,一连蒸三天,鸭子都酥了,酥到只需要用筷子轻轻一夹,就飞开了」。袁世凯的吃法有时还更讲究,不仅结合了上面「糯米八宝鸭」的做法,在鸭肚子里酿入糯米,火腿,酒,姜汁,香菌,大头菜,笋丁等,然后再隔水蒸。 闭眼一想,想着肚子里能塞入那么多美味,我竟愿当一只清炖的鸭子,倒映在鲜美的汤面上。

蟹 |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真正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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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爱吃之人总能为自己的嘴馋找到诸多借口,走下文学神坛的鲁迅在这一点上并没有什么不同,相反确显出了难得的可爱之处。用《纪念刘和珍君》里的话来说就是,我向来是不惮以可爱来形容鲁迅先生的。    我们都知道鲁迅为江浙一带人,喜甜不喜辣。可他请胡适先生吃的梅干菜扣肉确是酌着辣酱的。以鲁迅的解释是「绍兴人却无吃辣椒之好,我是以此物解困。夜深人静,天寒意困之时食之,睡意顿消,可以捧书再读」。原来如此,在下懂了,吃辣原来可以理解为解乏。 无独有偶。鲁迅先生的日记中,对零食的描述也很多。他曾在一篇文章中解释到自己喜爱甜点的初衷。其中一个原因是可以缓解工作中紧张疲劳,再者就是对于常常在后半夜工作的自己来说,吃些甜点也能抵御困倦。原来如此,在下又懂了,想着当年高三备考的时候,母亲总是一盘盘的水果糕点向正在扶卷的我投喂,原来她也深谙甜点减压之道。 提到鲁迅的吃,不能不提到螃蟹。大家常引用的鲁迅名言「敢于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原来也是一个吃家食蟹的领悟。在鲁迅的《今春的两种感想》里这样写道,「许多历史的教训,都是用极大的牺牲换来的。譬如吃东西吧,某种是毒物不能吃,我们好像全惯了,很平常了。不过,这一定是以前有多少人吃死了,才知道的。所以我想,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很可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吃它呢?”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鲁迅生在江浙一带,素有吃蟹的习俗,这里也有品质上佳的蟹子。大闸蟹便隔水蒸熟,用姜末加醋加糖食用,较小的蟹和上面,做成油炸蟹,当做下酒下饭的小菜。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高中选读课本里的那篇《论雷锋塔的倒掉》,里面有这样一段专门描写吃蟹的文字,因不是必背选段并没有太在意。可现在细想,却也值得玩味。 「秋高稻熟的时节,吴越间所多的是螃蟹,煮到通熟之后,无论取哪一只,揭开背壳来,里面就有黄,有膏;倘是雌的,就有石榴籽一般鲜红的子。先将这些吃完,即一定露出一个圆锥形的薄膜,再用小刀小心地沿着锥底切下,取出,翻转,使里面向外,只要不破,便成一个罗汉模样的东西,有头脸,身子,是坐着的,我们那里的小孩子都称他「蟹和尚」,就是躲在里面避难的法海。」

菇 | 把猪油泼向宣纸,爆炒一个字或者一朵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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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这位丹青巨匠,就是与齐白石并称的「南张北齐」。印象中在苏州美术馆看过一次张大千画作的巡展,墙上挂着的尽是白菜,萝卜还有果蔬,当时我便告诉自己张大千就是卖菜的,齐白石就是养虾的。长大一些,才渐渐知晓一些画品中寒士操守的意味。正所谓「冷淡生涯本业儒,家贫休厌食无鱼。菜根切莫多油煮,留点清灯教子书」。 1941到1944年,张大千在敦煌待了两年七个月,描绘壁画两百七十幅。正因为有了这段经历,他的绘画技法突飞猛进,成就了后来「墨染山河笔惊天」的泼墨画法。除了留下画作,作为一个吃家,他还留下了一张野生蘑菇生长分布图和鲜蘑菇炖羊杂的菜谱。敦煌处于沙漠之地,想要找到鲜蘑菇并非易事。张大千住处附近有一片杨树,每年7月这些杨树下都会长出蘑菇,每天可摘一盘。于是,张大千在离开敦煌的时候,特意画了一张野蘑菇生长地点的秘密地图,送给了后来任敦煌艺术研究所所长的常书鸿。在地图上,张大千详细表明了野蘑菇的采摘路线和采摘时间,还标明了哪一处的野蘑菇长得最好,口味最佳。常书鸿在后来的回忆中谈到,这张图无疑是雪中送炭,让他非常感动。 如再让我碰上张大千画作的巡展,我定要好好观摩一下那蘑菇,萝卜还有白菜下的平凡之美。看看是不是隔着张宣纸,也能闻到火候中的味来。

鸡 | 只见红油不见汁,梨园家宴润梅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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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再不正宗的美式中餐,都有两道压箱底的菜式:麻婆豆腐(MaPo doufo)和宫保鸡丁(Kung Pao chicken)。这就像是在中国大街上肆意可见的麦当劳和肯德基一样,吃客们也知道正宗的并不是这个味儿,但如此普通的菜式,口味又能差到哪里去呢?可偏偏,梅兰芳就钟情于这宫保鸡丁。 这道菜创于清代光绪年间。当时有位叫丁宝桢的贵州人,平时就爱吃糍粑辣椒就这花生炒的鸡丁。这种做法便是宫保鸡丁的前身。之后他调任山东巡抚,加封太子少保,人称「丁宫保」。接着他又任四川巡抚,由于经常用这道菜宴请宾客的需要,菜式做法变得更加讲究起来,也成就了这道菜在川府之地的名声,遂被称为「宫保鸡丁」。改进的做法是把鸡丁从方形块改成梭子快,使其面广更易入味,同时和椭圆的花生米相得益彰。滑炒时先调「滋汁」,待锅红油热之时爆炒,这样鸡丁松散爽脆,味道层次分明:先甜后酸再咸鲜,略出辣椒香,最后透出椒麻。 只见红油不见汁,说的便是这「宫保鸡丁」的精髓。当然,为了唱戏保护嗓子的需要,梅兰芳的饮食基本上还是以淮扬菜为主,另一道和鸡有关的菜便是淮扬名菜「霸王别姬」。 抗战前夕他到徐州演「霸王别姬」,全城轰动,演出结束后东道主宴请相邀。只见其中一道菜是几只甲鱼漂在汤上,底下全是白白的鸡肉。鸡块酥软,入口即化。「霸王别姬」故此而来。一出戏,一道菜,配合无间。

鱼 | 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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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好的文章到了末了要留白,正如鱼这种食材,需要汤汤水水的白来衬一样。一个人的一生与他出生的地方永远脱不了干系,不但是文化基因,饮食更是如此。我从小在长江边长大,总听说家乡是百湖之市,千湖之省,那时候并没感到有什么特别。现在细数起来,能想到的,总被提及的却都是和水有关的:外婆炖的莲藕排骨汤,奶奶家的干煸带鱼,还有爸爸烹饪的蒜苗烧黄鳝。春末夏中才有酸辣藕带可以吃,过一些时节就能举着莲蓬满街跑了。到了秋天,油锅里的藕夹烫嘴但又停不住,再冷一些便眼巴巴地等着吃鱼泡豆腐煲了。作为武昌人,从不认识武昌鱼,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好吃的实在太多了。 若问袁世凯,他可能想吃一碗用糖醋软汁之制成的「熘鱼焙面」; 若问鲁迅,他定琢笔一挥「西湖醋鱼」四个大字; 若问张大千,他会将味道切成一笔一画,让「八宝鱼肚」入味; 若问梅兰芳,他说不定会先引一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方才推荐同春园的「松鼠鳜鱼」; 罢了,余音未了,鱼情未了。 写作背景 | 此文是对作家二毛的《民国吃家》的读后感,文中引用的名人轶事只是该书中的九牛一毛。二毛,《舌尖上的中国》的美食顾问,诗人,《新周刊》、《中国经营报》等美食专栏作家。文中插图为原创手工作品,想用折纸的形式来意会食材之美。也推荐此书给每一个有情怀的吃货,共赏之。

读书| 较真的吃家 图文 性冷但不淡的R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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