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何时才是团圆时候

第3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典礼正式落幕，除了古天乐众望所归凭借《杀破狼·贪狼》中的精彩演出拿下了影帝，许鞍华导演的抗日题材影片《明月几时有》也一举斩获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女配角等五项大奖，成为了最大赢家。

看完电影，许鞍华还是那个许鞍华，甚至生出一种王家卫在拍《南京南京》的感觉，只不过南京变成了香港。

自从香港回归后，众多香港导演北上内地寻找电影制作机会。

从《倩女幽魂》到《奇门遁甲》，徐克在变；从周星驰主演的《大话西游》到不断炒冷饭的《大话西游》，刘镇伟在变；从《纵横四海》到《追捕》，吴宇森也在变。

从《女人四十》到《桃姐》，再到《明月几时有》，许鞍华一直都没有变，她还是那个一直喜欢用电影讲述着普通人平淡生活，不急不躁的许鞍华

影片从由梁家辉饰演的彬仔的自我回忆开始。苍老的面容、抖动的声音、平静的诉说、悲伤的泪水，在那个血雨腥风的年代活下来的彬仔并不是什么人人敬仰的大英雄，穿梭于街头巷尾，他不过是一个为了吃饭讨生活的出租车司机。

影片不止一次提到胜利，英文名字又叫《Our Time Will Come》。

胜利是什么，我们将迎来怎样的未来？

在许鞍华的心里，胜利不是炮火轰鸣，不是摇旗呐喊。胜利不过是普通人能和家人团聚，平平谈谈的生活。

许鞍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解释过拍片思路：“整个战争时间跨度很长，不是描绘一两个战役或一两个暴行就可以概括的，所以我就大胆的拍多一点当时平民狼狈的生活和荒谬的状况，就会觉得很好笑。可是我发现观众看这个戏的时候不会笑，他们觉得应该很严肃，所以我请求大家，应该笑的时候还是要笑。就算是英雄也是每天都要吃饭啊。”

是的，英雄每天也要吃饭的。

真正的故事从把留在香港有名的文人（茅盾、邹韬奋等）拯救出沦陷区开始，

就在很多观众以为整部电影要围绕如何救出这些文人志士的时候，故事却在前半部分戛然而止。

实际上，营救文人和之后方兰母女参加抗日斗争原本是两个故事，由于营救过程里有很多陌生人的参与，创作剧本时便安排茅盾租住在方兰（周迅 饰演）家中，由此两段故事便有了密不可分的联系。这不是整部电影的主要故事，它更像是方兰母女生活中重要的插曲，那几句方兰朗诵的茅盾散文作品便成了方兰之后发生蜕变的催化剂。

因为抗日战争的题材，加上在香港回归20周年这个档口上映，主旋律便成了《明月几时有》怎么也甩不掉的标签。过往的香港因为自身的历史、文化等原因，当香港真正回归后，身份认同一直是很多香港人的心病。许鞍华试图在《明月几时有》里化解这个问题，从开头营救大陆文人到结尾刘黑仔告别方兰，要去广东惠州继续抗战，这是影片为数不多的抗战期间香港和大陆的交集。

在营救即将成功时，各个文人一起围坐在大圆桌上吃着团圆饭。

以此同时，打入敌军内部的李锦荣吟诵着：“明月几时有，上高楼，何时才是团圆时候。”

紧接着镜头切换到方兰母女两人在吃晚饭，方兰问母亲：“不如你去找爸爸”，谈的是回家，却因为纷乱的局面无法实现。

这里电影的主旋律昭然若揭。

影片不仅仅是回顾那段逝去的香港历史，更想把它作为大陆历史的一部分，呈现出她要说的香港抗战故事。

即“月是故乡明”。

电影着重刻画的便是这样一群被卷入到这场历史漩涡中去的小市民。

叶德娴饰演的方太太一出场原本是准备拿三块糕点招待沈先生（茅盾原名沈德鸿）的太太，觉得拿多了，便收回去一块。

在楼梯口看到自己的女儿和刘黑仔聊天，默默一笑便悄悄退了下去。

我们知道现实中，许鞍华至今未婚，在采访中，她也曾多次提到自己被母亲催婚的经历。一个母亲对女儿的关心就是这么简单。

在刘黑仔的说服下，方兰从一个兔子都不忍心伤害的教书姑娘变成了游击队的情报员。面对工作了一夜回来的女儿，方太太苦苦劝告：“杀日本人的都是英雄好汉，都有气有力。”可以看出方母这样普通人的观念里，打仗拼命的应该都是男人。但是之后看到女儿和另一个小姑娘送情报太辛苦，也自愿加入了帮忙的行列。

自私、爱面子、顾自己，但心肠好。

最后因为自己不小心泄露情报连累了别人，为了保全别人牺牲了自己。

因为她对女儿说过“死不要紧，不要连累队友。”

原本母亲对女儿的担心却变成了女儿方兰无奈蹲在地上的痛哭。一旁安慰的刘黑仔也不再是开头那个无所不能的英雄，方兰却变成了真正的英雄。

这段可能是影片中最具戏剧张力的呼应，道出了一个女性导演眼中战争的风骨和刚烈。作为华语影坛少有活跃的且成绩斐然的女导演，从独特的视角去审视女性角色在历史及社会生活中的蜕变是许鞍华电影最大的魅力。

为了更好地理解这种改变，导演只是碎片化、漫无目的地展现着方兰零碎生活。

送情报、参加表姐的婚礼、回家陪陪母亲、帮少年彬仔缝补衣服。你甚至不知道游击队宣言册里到底是什么内容，他们的情报是为了什么计划。这些转变非常细微，没有像日本人杀了自己的家人，内心悲痛然后英勇参加抗日斗争这样过于戏剧化的情绪变化。尽管影片的叙事大部分时间是平淡，零散的，尤其是方兰在决定放弃救母亲这个地方处理的有些随意，但周迅严峻克制的表演依旧打动人心。

通过细致的生活刻画人物的环境和心理变化。

这就是许鞍华的电影。

风带着夕阳的宣言去了，

像忽然熔化了似的；

海的无数跳跃着的金眼睛摊平为暗绿的大面孔。

远处有悲壮的笳声，夜的黑幕沉重地将落未落。

......

首尾两次朗诵『黄昏』，一次是作为老师对着书本背诵，一次是经历悲伤后的坚定。

影片结尾在久石让悠扬的配乐中，镜头从漆黑的山水转移到繁盛的香港都市。

电影就此打住便真成了战争片中的一篇散文，最后加上彬仔告别的片段倒是让电影更添些许朴素的人情味。

故事由普通人开始，从普通人结束，

这便是普普通通的香港人的历史和现在了。

看着最后彬仔驾驶着“暂停服务”的出租车驶进巷子里，或许是赶着和家人团圆一起吃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