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城下乱局
“搭箭，射——”传令官一声令下，城下的一排排弓箭手松开早已拉满的弓弦，羽箭瞬间飞至永城东面墙头，城墙上的守军未及反击，箭矢如同雨点般已经落在面前，众人齐齐向垛墙下躲去，用盾牌为自己开辟一个狭小的躲藏空间。
“传令下去，弓箭手，扫荡城头。隔半个时辰给他们来一轮箭雨。明日开始攻城。”淳于仲吾一身盔甲，站在永城城下，睥睨面前那不到二十丈的城墙，双目注视着城墙之上的一举一动，手中却紧紧揪着缰绳。
倘若能在一两天内拿下永丰，再顺云江而上，围困住那座“江上之城”，配合代东徐军，代北地界便会死死攥在徐国手中，届时他的功绩也会随着徐国霸业与日俱增。
城楼之上，永城守军依托制高点使用弓箭反击，虽说永城方攻击力不弱，但徐军举盾防御，将战阵守得密不透风，纵使箭矢如雨，却也只有三三两两穿过盾牌，而徐军弓箭手早已躲在盾阵之下。
“这是仲吾的部队。”伯卿看到这幕，顿时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一旁的成业有些莫名。
“盾阵，虽前人也有，但如此这般将四面全部守护住，却是首次，” 伯卿明白这定是仲吾从他的屋中简册中看来的，转而又解释道，“这能使得整个战阵处于严密保护之下，刀枪不入，即使我们用再多的箭矢也是徒劳。”说罢，他一巴掌拍在一旁的石柱上。
“可有破解之法？”成业轻拍伯卿右肩，示意他稳住情绪。
“但有战阵，必有破解之法，”伯卿冷笑，“这个战法尚算粗浅，盾牌力量有限，我们不用箭矢，改用投石机，直接抛出大块石头攻击。况且此阵只能防守无法进攻，对方人在城外，时间一久，必定探头进攻，届时我们箭石齐飞，战阵可破。”
将箭矢换作碎石进攻的命令刚下，伯卿便自请下城楼去后方查看情况。他徒步穿过暂时搭建的后方阵地，从城墙上撤下的受伤士卒大多歇息于此，中箭将士血肉模糊，给他们包扎伤口时还不住传出惨叫，一两个路过于此的毛头小兵受不了弥漫的血腥味，竟扶着墙角“哗——”的一声，呕吐了起来。
回到城楼，伯卿对成业说道，“士兵伤亡略大，我有些始料不及。如此伤亡，我们还能按照原定计划实施么？”
“下面上报，死伤一成左右，尚在可接受范围内，原计划继续实施。”伯卿点了点头，成业的视线却未曾从城墙上挪开。
是夜，永丰城南，城中守军正源源不断地消失于一间民宅之中，场景甚是诡异。这间看似普通的民宅，却是通外城外暗道的入口。这次行动，众人悄无声息，军士们为了掩盖自己的踪迹，甚至将兵刃与鞋底都包上了粗麻布。
徐军此次进攻永丰，虽是从东北方而来，但他们却看重永丰城东门仅有一道城墙防御，缺少箭楼，最高建筑也不过正楼，易于攻下，特意将部队囤积于东门之下。而暗道所至则是在永丰南郊，成业与伯卿二人带领手下人马趁着夜色，从南郊赶至东门，将徐军第七军团团围住。
成业转过头看向一旁同行的施于，想起先前定下此策时，这位老将曾极力反对，但率队进攻，他却主动请缨。
※※※
“殿下，趁夜色偷袭，为人所不齿，而且敌方情况如何，我们尚不明了，贸然行动，是否过于仓促？”施于不住提醒道。
“闭嘴，兵贵神速。”成业毅然下令。
※※※
城外突袭队伍集结完毕，成业看向众人，吐出两字，“进攻。”
今晚的夜色尤为深，没有月光，地面亦是漆黑一片，城外徐军军营灯火通明，更是显得分外耀眼。
“嗖——”，军营五十步以外的哨岗之上，仅有的两名哨兵，他们尚未察觉异样，便双双倒下，瞬息之间，又有两人替换上来，重新站在的岗哨之上，眨眼之间，似乎什么都没变化。与此同时，一队徐军士兵正穿过岗哨，向主营走去。
“口令？”那队人马来到营门，看守营门的小兵上前查询口令。
“丙辰——”“——戊未”
“等等，看你们眼生，哪个部队的？”
“第七军甲师丙旅乙卒甲伍至丁伍。”领队快速报出番号。
看守审视面前众人，随即招来一旁执勤的同伴耳语道，“此人用的是旧式番号，不是淳于将军所定，速去通报。”
目送那同伴走远，看守向领队道：“稍等片刻。”
领队却从看守让他们等候的命令中看出问题，当机立断，拔出腰间配刀，砍倒这名看守，身后手下见领队的拔刀砍人，也是眼疾手快，三两下之间便齐刷刷地砍倒营门其余看守，众人推开营门，此时他们身后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大量黑影，众人一并冲入徐军大营。
听到营门看守汇报，仲吾立即明白营门外之人是佯装徐军，正欲派兵围剿。他的命令尚未说出口，营帐之外顿时嘈杂声一片，整个主帐也瞬时布满了红光。虽说已经在口令和番号上多加小心，以防敌人潜入，却没料想到对方竟没有被看守缓兵之计给骗住，直接从营门处动手，而且行动又是如此迅速。
仲吾来不及换上盔甲，随手取过侍从手中的头盔便冲出主帐。
“将军，敌人身份不明，正从南门攻入，将士正奋力抵抗，将军请安心。”
“身份不明个屁，这里除了我们还有谁吗？不就是永城军。敌袭，走，随我杀敌去。”说完他从侍从手上夺过长剑，翻身上马，飞驰奔向激战正酣之处。
看见火光在徐军南门烧起，伯卿便知夜袭敌营之计失败了，为了挽回局势，只有将自身的军事力量全部压上，以求在绞杀中扭转形势。多是步兵的他们将对方死死压在锋线上，仅留营门一个口子，代徐两国的士兵在门辕下死命挥砍，一方想突破围栏冲出去，一方想把对方逼死其中。
“给我一支兵，”眼见这样的肉搏白刃战改变不了什么，伯卿向成业请求道。
“你这淳于伯卿，我永丰若陷落，定当唯你是问。”一旁的施于见到夜袭计划失败，气愤至极，破口大骂。
成业伸手制止他的粗口，“施将军，调一支五十人部队给他。”
“谢殿下，施将军，若永丰陷落，我定当自裁谢罪。最后一次提醒，我姓孙，淳于家与我毫无关系。”伯卿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骑在马上的仲吾在南门左劈右砍，却见手下士卒无力推开原本用作营帐的围栏，只能缩在营门小小一块。原想打深桩是为了保护营帐，却不想反而束缚了自己。他反身回去，招呼营中其他士兵从北营门而出，绕道敌军身后。就在这时，徐军军营四周似乎有无数火光向这里聚集，迟疑片刻，只听“嗖嗖嗖——”有什么东西穿过栅栏向营中飞来。这些敌军竟把无数火把向营中掷去。火种落在衣物上，人着了，箭矢落在营帐帆布上，帐篷着了。霎时间，营中火光四起，映亮夜空。
见到这一幕，他就立刻明白了，对方不是想攻克这座军营，他们是想在毁了这座军营。火焰一时间席卷了整座军营，原本还有些条理的军营立时大乱，后方的士卒顾不得南门的战事，先忙着救火了。
“混账。”眼见冲不出去，仲吾唯有回到南门，所幸在众人的合力之下，南门的敌军越来越少，最终敌军士兵且战且退，丢下他们向远处逃去。仲吾不顾营中火势未灭尽，策马出营，追赶残兵。
带着兵卒往回赶的伯卿，见火势渐小，徐军南营门代军人数也逐渐减少，更是加快了脚下步伐。
这时徐军军营中一支队伍冲杀出来，此时天已蒙蒙亮，微弱的晨曦照射下，伯卿带领的这一队轻卒更像一只没有遮蔽的猎物，对方越来越近，伯卿一队已做好迎战准备。“刷刷——”，这时徐军后方又出现一支部队，随着箭矢飞过，那支徐军已有不少人倒下，徐军领头的掉过马头，冲向那队人马，伯卿等人则加快步速，与前来支援的友军回合。两军合击之下，徐军人马纵是英勇，也渐显颓势。
“混蛋，”仲吾不由气愤，挥剑横劈竖砍几下，“哐——”只见一位胡须花白的老将手持大刀挡住了他的剑，将那名险些作其剑下之鬼的轻卒横提上马。
“老东西。”仲吾意欲将那老将掀翻下马，却不想对方一个反手格挡，险些将他震下马去。他不由心惊，道一声“回营”，策马而去。
被横置马背上的伯卿不由地心有余悸，见对方渐渐散去，这才松下口气来，“多谢施老将军救命之恩。”
“哼，臭小子，我也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殿下不愿你落入敌手，我自然保你周全。”老将军骑在马上，被横放马背上的伯卿被缰绳死死扣着，动弹不得，明知对方是故意而为，伯卿也只有摇头苦笑。
“将军，战事如何了？”倒挂着的伯卿依旧关切战事。
“还行，我们包围了他们的营地，缴获了他们的攻城设备，至少永丰暂时是保住了，也就是说你目前不用自裁了。臭小子，够狠的啊，多亏你那把火，等淳于仲吾回去后，他会发现他的营地早已面目全非了。”说罢，施于哈哈大笑。
“刚才那个是仲吾？”伯卿有些意外。
“是啊，你那位弟弟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没想到你差点死于他手吧。”施于忍不住又讽刺他。
“哼，已非初次。”
仲吾策马疾走，望见徐军营帐升起袅袅黑烟，心中暗暗猜想营中大火既已扑灭，想来也不会有多大损失。
走近营门，看见自己随军副将卫丕正指挥营中将士清理大营，“卫丕。”仲吾叫住了正在忙碌中的他，后者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拜道：“公子，有何吩咐。”
“军中损失如何？”仲吾翻身下马，将自己的坐骑交给一个小兵，与卫丕并肩同行。
“人员损失不多。只是对方这么一放火，大部分营帐帐布皆被烧光。”
“这些皆是些无关紧要的，看我三日之内拿下这永城，兄弟们就不用餐风露宿了。”
“但对方这一打乱，我们堆积在营北用于攻城的器械也被缴走了。”卫丕不敢再往下说了。
“什么，混蛋。”仲吾脸上的神情僵住了，加快脚步向前赶去。
“而且我们曾尝试向他们冲击夺回器械，皆失败了。”卫丕赶忙跟上仲吾的脚步，补充道。
仲吾额上缓缓溢出汗来，这时，后面跑来一士兵，“将军，大营各处口都出现了大量敌军，对方尚未进攻。请将军指示。”
“所有能够战斗的士兵停止整理营帐，准备迎敌，各师将领到大帐集合。”仲吾感觉背后一凉，不可能，永丰的齐治部队不应该在薛石，他们怎么有兵力合围我们？
看着施于像扛麻袋一样把伯卿扛下马背，成业不由也觉得好笑。
“殿下，”施于见到成业亲自迎接，分外激动，跪地拜见，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老将军无需多礼，战事如何？”
“合围了。敌人攻城器械也被缴了。我……我们可以将他们一举歼灭了。”施于此时已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
成业神色漠然，扶起施于，拍了拍他，叹了口气，“此事未必。以我们这里留存的兵力，合围足够，但是歼灭之，以徐军战力，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果不出成业所料，合围之后，两军几次交锋皆无结果，仲吾突围不得，成业抽身不得，双方士气低下，更为让成业担心的是，其余盘桓在飞雪关的徐国大军，迟迟按兵不动，让人揣测不透其中深意。
“殿下，孙客卿求见。”
伯卿进入帐内，“殿下，人我带来了。”跟在伯卿身后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
“草民张石给大人磕头了。”那大汉进帐便对着成业咚咚咚连磕三个头，干脆利落。
“张兄弟快起来。”成业起身扶起对方，“不必拘礼，这次我还真是有事相求。”
“大人说的可是阿七兄弟所说的工事？”张石立刻明白了，“大人但讲无妨。”
“孙先生已将工事细节将与你听，我不妨说的更明了一些，我们所对之敌乃入侵我国的他国军队，倘若我等不能战胜他们，我们的妻儿父母将受他们蹂躏，你可明白？”
见张石愣愣的点了点头，成业继续，“所以，我只想问你，在他们周围建立起那道工事，最快需要多久？”
“三天。”
“你可以保证？”成业对这天数略感怀疑。
“只要没人打扰。”
“好，三日之内，代国军队将保你众工人的作业，三日之内，必须完成。张兄弟，代国的安危全系你等手中了。”成业双手紧紧握住张石的双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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