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山河春未改,(7)
晨光熹微,娇艳的花瓣颤颤巍巍的托着一颗朝露,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按压花瓣,晶莹的露珠顺势滚落到她的小玉瓶中,樱唇轻挑,竖起指尖掐诀,桃林中霎时飘落花瓣雨,半空中浮起无数露珠汇聚成一条小水柱流入小玉瓶中。她收好玉瓶欢喜的转身,裙摆带起一地桃花飞扬。
雀鸟啾啾,仙鹤啼鸣,云雾缥缈,微风和柔,一朵桃花悄然落在她的发上,今日,注定是个缠绵情动的日子。
昆仑虚酒窖里灰尘飞扬,白浅一边擦着酒架一边感叹着过往,“从前,九师兄总是将酒窖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唉,自七万年前那场大战,九师兄的修为一直未能完全恢复,师父回来的第二日便又去闭关了。”抬手抹了抹细汗,淡淡的笑了,“以前九师兄最喜欢来此处寻我,明明不喝酒,却要成日来打算。那时候的日子,当真快活啊~”
昨夜白浅的小床上姑侄俩聊了半宿,白浅苦口婆心的给她迷糊的小侄女掰扯清楚了她同墨渊不是什么女色不女色的关系。又听她念叨了一通她与东华的伤情史,最后小丫头念叨着东华的名字歪在她腿上睡着了。她疼惜的扶她躺好给她盖好被子,自己抱了床被子在矮塌上对付了一宿。今日早早醒来便去后山折了桃花采了朝露,准备给师父煮壶好茶。师父回来这几日她因着种种原因皆未能起的太早已至于误了采朝露的时辰。
她欢喜的去给师父煮茶时师父已端坐于矮塌上看书,她偷偷瞄了师父几眼,觉得师父今日脸色不大好,许是昨夜没睡好,隧关切的问了一句,“师父可是没睡好?”他抬眼瞧了她半晌,淡淡了应了声“嗯”,而后又瞧她半晌,问了一句,“小十七睡的可好?”
她虽是也未睡好,但却不好明说,离了师父的怀抱离了师父的床便睡不好,这说出去也委实丢人,是以随口回了句,“睡的挺好!”话出口时她瞧着师父的面色似是又沉了沉,赶紧将煮好的清茶递到他手里,紧张的问,“师父可是身子不舒服?我去找折颜来!”
师父睡了七万年才刚刚醒过来,自是出不得半点差错。她匆忙起身欲出去寻折颜,还未迈出一步先被师父拉住了,且师父拉她的力道有些大,她又没出息的摔进了师父怀里。
她觉得自打师父醒来便总爱将她往怀里带,不知是何缘由。她思量一番后,忽的想起话本子里的一句话,‘风水轮流转!’七万年前她做司音的时候总是想着法子的往他怀里钻,如今七万年后她稳重了,懂事了,不敢再往他怀里钻了,倒变成了他将她往怀里带了。
她心虚且认命又有些小开心的乖乖被师父抱了半晌,担忧的小声问,“真的不用找折颜来看看么?”师父低低的应了她一声,“不用。”而后将她从怀中扶起,一手抚上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
她觉得自打师父醒来,有时候,不对,是很多时候,她都不大敢看师父的眼睛,比如此时,他的眸光又暖又柔,似是要将她化成春水一般。她闪躲开他的目光,莫名的心跳不稳,正想找借口再次遁去时,他突然低低的道,“我有话要同你说。”
她转回头迎上他的目光,见他肃容正色,她觉出师父许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对她说,隧乖顺且恭敬的点头,“师父说吧,十七听着!”他微微抿唇,又沉默半刻,似要说的事有些难以出口。
她体贴的抬手环上他的腰身,安抚的轻轻拍着他的背,见他嘴角噙起笑意,她会心一笑。他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轻启薄唇,“白浅……”
她心中莫名晃了晃,如现下这般,他们单独在一起时,他还从未唤过她的名字,其实她还是更喜欢听他唤她小十七。他轻声续道,“你……”
你字甫落地,门外一阵脚步声,随后听得大师兄恭敬的朗声,“师父,弟子有事禀报。”她被这一声惊的倏然放开抚在他腰间的爪子,一颗狐狸心似做贼了般跳的慌乱,急忙退出他怀中,恭敬站好,抬眸往外瞧的时候瞥见师父的脸色似是又沉了沉,微微蹙了眉心。她心里想着,等下确是得寻折颜来给师父看看。
大师兄进来向师父禀报事物,她便去寻折颜,找到折颜时他正同四哥下棋,她将师父今早的不大对劲同他们说完,折颜和四哥却连连说她缺根筋,她不服气的嘱咐了折颜定要去看看师父,折颜笑呵呵的应下了。忙完回房时小九正好醒了,将小九同四哥送走,她便去打扫酒窖,昨晚去酒窖取酒时被呛了一鼻子灰。
忙活了近半日,酒窖终于清扫干净,她擦上最后一格酒架,忍不住抱怨她那不靠谱的师兄们,“不是说前几日便回昆仑虚了么,也不收拾收拾,子阑师兄也真是的,说守着昆仑虚,也不知道打扫这酒窖。这些男人们,一个个都懒死了!”
墨渊寻着白浅的气息踱步进酒窖便瞧见他的小十七一边擦着酒架一边小嘴喋喋不休的数落着她的师兄们,他不禁失笑,忍不住揶揄道,“没想到好吃懒做的十七,过了七万年倒是转了性。”
白浅闻声回头,秀眉一挑,得意洋洋的道,“师父,你来了!你看这里打扫的,干净么?”
墨渊走近她身前,抬手抹去她小脸儿上沾的灰尘,含笑点头,“干净。”
白浅欢喜的拉上师父的手往里走,嘴上念叨着,“师父,你还记得么?那时你替我挡了三道天雷,我自责的躲到酒窖里醉酒,差点烧了昆仑虚,还是师父及时出关发现,帮十七灭了火。”
他勾了勾唇角,“记得。那时,我以为你是在离镜伤情……”
白浅惊讶的回身看他,那时候师兄们都以为她是为了玄女伤情,师父他竟?了然笑道,“师父当时可知道我是女儿身了?”
墨渊望进她的眼里,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缓缓道,“从你踏入昆仑虚大殿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你是狐帝白止的幺女。”
白浅乌黑流转的明眸睁的圆圆的,师父竟是那时便知道她是女儿身了?眨了眨眼睛,疑惑道,“那师父为何还收我为徒?昆仑虚不是有规矩不收女弟子么?”
墨渊看着小狐狸这副迷糊的小模样,又无奈又好笑,“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白浅转身踱出两步,仔细的想了一回,四哥和折颜说,师父没有拆穿她是因着阿爹阿娘的面子,但她自己参上一番又悟出了旁的因由,转回身看着他,眼里盛着熠熠的光,自以为参悟的很对,“肯定是为了折颜,对不对?师父这么随性的人,肯定怕被那老凤凰缠上!”莞尔一笑,颇为同情她的好师父,悠悠的道,“只是师父肯定没想到,收我这个女弟子反而更麻烦!就连当年我飞升上仙的劫都要师父替我挡……”一时又鼻腔泛酸,自责的抿了抿唇,恳切的道,“说起飞升上仙,当年我就只顾着哭了,还没好好谢过师父。”说着便对着他抬手一拜,身子还未弯下去却被握住手腕托住。她疑惑的抬头看他,见他正定定的望着她,低低的说了一句,“不过三道天雷罢了,你为我剜心取血七万年,我是不是也要拜一拜你。”
白浅着实大大的惊了一惊,讪讪笑道,“师父真会说笑,您若是拜了十七,怕又得招来几道天雷劈十七,到时候再劳烦您给十七挡下就不好了,呵呵~”
墨渊抿唇淡笑,滑下腕间握住她的手将她往身前带了带,别有意味的望着她,轻声道,“倒是有个不会招来天雷的法子,或者,我们可以互相拜一拜……”
白浅慌乱的往后退了退,心道这话题怎么就扯到这拜一拜上了呢,师父可是父神嫡子,是她的亲师父啊,她哪里敢受师父的拜,咽了咽口水,可怜兮兮的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师父,你就饶了十七吧~”
墨渊微微挑眉瞧着她这副示弱的小模样,“小十七不想知道,是哪种法子么?”
白浅坚定摇头,“不想!”她真是恨死天雷了。
墨渊暗暗抽了抽嘴角,长吸一口气,悠悠道,“七万年前,小十七说想长长久久的留在昆仑虚,如今,可还作数?”
白浅愣住,轻轻蹙眉,呆呆的问,“我七万年前就说过想长久留在昆仑虚么?”
墨渊认真点头,“嗯。”
白浅有些茫然,难道是自己忘记了么,原来自己七万年前竟已同师父说过想长久留在昆仑虚了?她本来还担心,如今女儿身再加之自己的身份,日后想要长久留在昆仑虚怕是师父不会答应呢。认真点头道,“自然是作数的!”又试探的道,“师父是说,十七可以长长久久的留在昆仑虚么?”
墨渊抬手抚上小狐狸的头发,宠溺的看着她,低低应声,“你一个女儿身,迟早是要嫁人的,就算你想要留,恐怕你爹娘也不会肯的。”默了半刻,望进她的眼里,“除非你嫁入昆仑虚……”
白浅再一次怔住,缓缓转身踱步,坐在矮塌上,思量着,师父所言甚有道理,她若是一辈子不嫁人,免不得要伤阿爹阿娘的心,年少时不懂事,只想着长久伴在师父身边,如今想来却不容易,唔,抬头望向他,迟疑道,“嫁给师兄们么?”若是在师兄们里挑一人嫁了,做个挂名夫妻倒也不是不可以……
墨渊再一次抽了抽嘴角,沉沉的望了小狐狸一眼,幽幽的道,“你的师兄们各自族中皆有家业要继承,不能长久留在昆仑虚。”小狐狸迷茫的看了他一会儿,而后低头数上了自己的狐狸爪子,嘴里默默念叨着,“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唔,八师兄,九师兄,九师兄……”
墨渊眉心跳了跳,急急打断小狐狸,“十七”她闻声抬头看他,他轻咳了咳,低低的道,“十七,你可知,这七万年来,我日夜修补自己的元神,从未停歇过一刻,为的是什么?”
她仰头望着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似是认真的想了想,而后满眼闪着智慧的光,脆声道,“十七知道,折颜说过,师父从来不会让着紧的人失望的。”
他心中一滞,她终是懂了么?眸中隐忍着情动,期盼的看着她。她眼里噙了些水光,轻声续道,“师父当年在若水河畔跟弟子们说过,说师父一定会回来,我就知道师父一定会回来的,师父这些辛苦都是为了我们。”
墨渊无声一叹,意味深长的望着她,“不错,我确是为了自己着紧的人。”
白浅起身站到他身前,情真意切的道,“十七知道,师父是看重我们每个一个。
他抬手将她揽进怀里,无奈而笑,他的小十七这般的缺根筋,也真是难为她七万年前小小年纪就能发觉出自己喜欢他。怀中她小手抚着他的背,轻轻的说着,“师父回来了,真好。”
他轻轻一叹,她等了他七万年,如今他终于回到她身边了,“是啊,师父回来了。”拍了拍她的背,将她带出怀中些,淡淡笑着,柔声道,“这七万年来,为师未能好好教导你,今日给你补一课。”
她懵懵的“啊?”了一声,“又补?”好好的怎么就又扯到补课上了呢?讪讪的抬手在他胸膛拍了拍,“师父,您看您回来才没几日,身子也还未恢复好,竟还惦记着十七的功课,真是辛苦,这课业还是等日后再慢慢补吧,不急,呵呵,不急的~”
他深深的望进她的眼里,缓缓开口,“我收你为徒,并非因为折颜,也无关你爹娘的面子,只因是你。”
白浅愣了愣,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因为我?”
墨渊低低应声,“嗯。”将她往身前带了带,“若水河畔我留下的那两个字,也并非对你的一众师兄们说的,而是只对你一人。”
白浅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呆呆的望着他。
他缓缓续道,“我日夜不停的拼凑元神,确是为了我着紧的人,”默了一瞬,“我着紧的人,是你。”静默半刻,低头贴近她,“要长久留在昆仑虚,你能嫁的除了你那些师兄们,”勾起唇角,“还有为师我……”在她额间爱惜的轻吻了一下,“我们成婚时,要夫妻对拜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她心底,激起惊涛骇浪,她痴痴的凝望着他,他的意思是说,他心中有她?可他怎么可能心中有她,他不是早已独坐莲台,远离红尘的么?她不是万万年不近女色的么?他怎会对她这只会闯祸的小狐狸动情?他清俊的面容越来越模糊,眼角泪水一串串的滑落。
他抬手轻轻的为她抹去水泽,却是擦也擦不尽,她的泪越落越多,似决堤的清泉,看的得他心头酸疼。蹙着修长如墨的眉,柔声的哄着,“莫哭,是师父不好……” 她无声摇头,泪水涟涟的哽咽着。
他拍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眼眶热了又热,他从未见她哭的这般伤心过,“十七,不哭了。”话一出口,已是声线不稳,一下下徒劳的为她拭着泪,心疼的道,“我从不知,我的小十七这般会哭。”
她怔了怔,被逗的破涕为笑,“师父又取笑十七……”他见她笑了也弯起唇角,轻柔的为她擦干净小脸儿,郑重的道,“白浅,你可愿做我墨渊的妻,长长久久的留在昆仑虚?”
她心中狠狠一疼,水雾又模糊了视线,嘴角牵起一抹极美的弧度,坚定的点头,“嗯!”
他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气息不稳,红了眼眶,低低的叹,“九万年,我终是等到你了。”她在他怀中无声的流着泪,他亦滑落一滴泪沾染在她发间,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着,彼此慰籍着,天地万物皆已静止,唯有两颗炙热跳动的心,和一段如歌如泣绵绵无绝的情。
后山桃花潋滟,窗外清风旖旎,一室酒香幽幽,一双佳人携手,暮暮朝朝,同心逍遥。
酒窖中,矮塌的小几上,开着一坛十万年佳酿,酒香四溢。
白浅瞧着墨渊跟前那一杯酒,咽了咽口水,“师父,能不能不背?”
墨渊掩着笑意,故作严肃道,“不能。”
白浅悄悄将爪子往杯子前伸了伸,“背的对了就给喝?”
墨渊将杯子往自己身前挪了挪,“嗯。”
白浅认命的清了清嗓子,羞怯的轻声背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蹙起眉头,疑惑道,“师父,你明知十七是个一根筋的,为何当初不直接唱这琴歌给十七听呢?白白辛苦的教了十七那么久的琴曲……”往前凑了凑身子,坏笑道,“师父可是害羞?”
他微微蹙眉看着她得意的模样,勾了勾唇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扣住她的腰,堵住她幸灾乐祸的小嘴,将口中佳酿尽数渡给她,唇齿间溢出一句,“小十七当真长进了……”
“唔……”她颤栗的勾上他的脖颈,眼角有泪滑落,虔诚的给予着,贪恋着,回应着,也索取着……
其实不管是七万年前还是七万年后,就算他真的将凤求凰唱与她听,她也不会多想的,她的师父那般光风霁月,不染纤尘,她从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一日。
今日昆仑虚的酒窖,春色无边,两情缱绻,他们醉的很深,不是佳酿太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