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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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6月1日,阳光洒满小小书房。陆轩一手抓头发,一手转着笔。数学笔记本摊开,纸面爬满红、蓝、黑三种颜色的数字和汉字。

窗外,收破烂的叫声、毛阿敏的歌声交织成一片。楼下炸鱼的香味飘上来,伴随油锅噼里啪啦的声音。陆轩摔下作业本,起身"啪"一声关上窗。

再坐回桌前,他摁下录音机开关,抽出压在一摞习题下的《神雕侠侣》。

"夜半三更呦,盼天明。寒冬腊月呦,盼春风……"

"我妈听的什么破歌。"他嘟囔了句,取出磁带,打开抽屉,拿出另一个磁带插了进去。录音机里,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悠悠传来。

2017年6月1日,安糯和刘娟踏入水木市师范大学的校史馆。她俯下身,将目光投放于"优秀校友"一栏。一排照片,下面是个人简介。

"哇,这个学长好帅!"安糯目光停留在一张照片上许久,赞叹一声。

刘娟上前拽住她往门口拖:"走啦,就你花痴。网球课还有5分钟,别迟到了被罚跑。"

她欲看清名字,却只隐约辨认出"作家"二字。

时已入深夜,陆轩搁下书本,头枕在胳膊上。呼吸渐缓,身子一步一步坠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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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时,眼前一片湛蓝,几朵大白云浮在天上。陆轩愣了几秒,转了下头,入目一片青翠。一对情侣依偎着写生,一个老人手里牵着狗。他竟躺在一片草地上,这个认识让他吃了一惊。

他猛坐起,眼光360度逡巡这片陌生的领域。这似是一个公园,老人围坐一桌下象棋,年轻人打羽毛球。

"我是梦游过来的?"他迅速爬起身,满头雾水找着出口。

走到街上,陆轩发觉每个人都低着头,手里拿着个薄薄的小方块,戳来戳去。有的人耳朵里还塞个什么线,头一点一点地,很有节奏。车极多,他眼光缭乱,每走一步都胆战心惊。

他不知自己做的这是什么怪梦,还是说梦游到了哪个新奇的城市,可路边小店招牌上,又清楚写着"水木市粮油店"。

"搞什么鬼?"他嘟哝了句。

此刻,他最为关心的,是如何回家。

他走上前,拦住一个中年人:"请问这是哪里?"

"梧桐路啊,那边写着。"中年人指向一个二层楼建筑。

建筑的门牌赫然写着:"梧桐路25号"。

"梧桐路25号是我家啊?"他自言自语着,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哪里有卖地图?"中年人欲走时,他又拦住。

"买那干啥?"那人吃惊:"用百度地图不就行了吗?你不会没流量了吧?"

陆轩有生以来,头回感觉中文是那么的难懂。

"是我痴呆了,还是那个人傻了?"

烈日太盛,没走几步,嘴就干得快裂。他走进一家超市,这里比他家门口那只卖钙奶饼干和桃酥的小卖部大很多,东西种类也多太多。

"神奇的地方。"他惊叹,一时忘了自己进来是干什么的。他握着个香蕉牛奶,盯着瞅了半天。

"日期是新鲜的。"旁边正装货的营业员看到了,提醒了句。

"哦,那我就买这个。"他回过神,把牛奶在手里掂了下,走向柜台。

"5元,现金还是扫码?"收银员面无表情问。

"5块,这么贵?够我吃多少顿饭了。"他边想着,边往兜里掏,竟一个子儿都不剩。

"可以支付宝、微信付款。"收银员提醒,举起一个发出红光的机器。

"啊?什么宝?"陆轩傻了,他越发觉得一切都太奇怪了。

"我帮你付吧?"一个少女走上前,带来一阵淡淡花草香味。

"谢谢姑娘,下次遇见了,我双倍还你!"陆轩笑了,转身望向女孩。她松散在耳侧扎了个斜马尾,脸畔垂挂几络散发,形状无辜的嘴唇微微嘟起。

女孩看到这笑,愣了下,微微低下头:"不用,小事情。"

安糯觉着这面容似曾相识,一时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在慌乱心跳下,安糯点击支付宝。手机的卡顿,使这沉默带着些许尴尬。

"这是什么?"他凑上前,一脸好奇。

这时,手机反应了过来。收银员扫了下,安糯便往外走。

"姑娘,你手里的是什么?好厉害,扫一下就不用付钱了。对了,给我你的地址,以后还你钱。"陆轩追了上去。

"我手里拿的呀……叫石块。要不你扫我微信二维码?"安糯忍着笑。

"哦,这石块真高级,"他作恍然大悟状:"你刚刚说什么信?什么马?不给我地址,我怎么给你寄信啊?"

"就在旁边师范学校的中文系。我回住处了,你虽然口音是本地的,看起来却像外地人。路对面有家宾馆,你可以去住。"安糯忍笑,手一指。

"我没钱,一分都没有。"

她想了想,掏出钱包,抽出三张红色钞票塞他手里:"借你300吧,记得来学校还我。我……叫安糯,糯米的糯。"

陆轩抓着钱,傻站那里。他怎么也想不到,住个宾馆要那么多钱。自己爸妈一个月的工资也只有八九十,他还只是个高中生,不知要还到几时啊?

他继而想起了自己的学业,他不是一个刻苦的人,学半个小时就要看两个小时的小说。因为天赋极高,成绩还偏偏中上。

他独爱文学,梦想写出自己的书。但是没办法,当下还得对付厌恶的数学题。

当陆轩从思考中回过神时,女孩已走远。撇了撇嘴,一个人走向对面的酒店。

"神经病啊?不怕死啊?"司机摇下窗户,对闷头走到路中央的陆轩吼着。

陆轩骤然想到,这是个车多得可怕的地方。以往,他一天能看到一辆车就不错了。

宾馆前台,有人让他出示身份证,他挠了挠头说没带。最终,出门瞎转悠,进了家旅馆,随意落脚了。

安糯辗转反侧,她想不明白,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自己,今天怎么就这么热心肠。她也想不明白,往常一沾枕头就入眠的自己,现在脑子里何以冒出这么多念头。

他进门时,她就在货架后注意到了他。那惊奇如孩童般的眼神,那盯着手机看时的疑惑,都不像装出来的。口音偏偏还是当地的,又有几分书香气,不像山沟沟里出来的。

难不成他是个外星人?她困惑,想探究的心思渐深。

这个人,神秘又神奇,迷惑又迷人。

她渴望着,再度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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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后,安糯走下楼梯。几个正上楼的女生叽叽喳喳着:

"可帅了,你不知道,长得跟模特似的。"

"那张脸,可惜穿得跟个民工似的。"

"他好高冷啊,我问他要微信,他说自己听不懂。你见过这种拒绝理由吗?"

安糯隐隐知道了是谁,她放慢了脚步。既渴望见到他,又不知为何怯怯的。

她插上耳机,随便点开一首,是陈慧娴的《人生何处不相逢》。因为有老歌情怀,她的音乐列表里尽是上个世纪的粤语歌。

走出教学楼,浓烈的阳光淹过头顶。夏初的青草气息钻入鼻子,风儿一丝也无。那人正蹲在花坛边,笑眯眯看几只猫吃食。她走过去,一步一步,脚步踏着梦。

他余光瞥见了她,仰脸望过去:"哎?你们学校猫可多了,这喂的小块块是什么?"

"猫食。"她蹲下身子,自然而然地,塞了根耳机到他耳朵里。

他似是一惊,躲了下。耳机里音乐悠悠传入耳中,他张大了嘴。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好神奇,这样就能听到歌了。没想到啊,你也喜欢梅艳芳。"他眸里有星星,缓缓站立起来。

"我对老歌有情怀,别人都说我不是这个年代的人。说来不怕你笑,我喜欢的歌我爸妈都觉得老,什么谭咏麟啦,张国荣啦,梅艳芳,陈慧娴,甚至邓丽君……新出的歌,总归听不到灵魂似的。我们出去吃饭吧,边走边听。"

孤独的人大抵相似,平日里不多话,不多表情。一旦遇了同道中人,便渴望倾诉出所有。她这么想着,心里嘲弄了下自己。

"这首歌才出来没两年啊,怎么就成了老歌?"他疑惑。

"没两年?你是上个世纪的人吗?这歌是二十多年前的,梅艳芳都去世14年了!"

陆轩立住,仔细琢磨她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在说什么呢?"他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亏你还是她粉丝呢,不知道她2003年末已经去世了吗?"

“2003年?你在说什么?你知道现在是哪年吗?”陆轩回忆起了这几天一切的不对劲,心里那个答案呼之欲出。然而,这太玄乎了,他没法去确认。

他想,自己是不是复习得太累,精神恍惚了,做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梦。

“2017年。”安糯和他面对面,一字一句说。

“2017,”他默默做着减法:"和1994年隔了23年?"

安糯小时看过很多穿越题材的电影和小说,隐隐相信真有时空穿越。她早觉察到他的与众不同,他对一切都是困惑而好奇的,看起来却又是很机灵的人,不像是痴呆。

如果是穿越来的,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嗯,现在是2017年。别怕,我有预感,你总有一天会回去的。”她语气很肯定。

“就是说,我现在在未来?”当事实浮现出水面时,他既惊讶,又有种心里荒谬猜测落实了的踏实。

“嗯,可以这么理解。话说你是哪年生的?我很好奇哎。”

“1976年,现在18岁,我还没高考呢!你是大学生了,我应该喊你姐姐吧?”

“还姐姐呢,我1999年生的,差点就是00后了。你跟我爸一年生的!”

“哦,叫叔叔!”那张孩子气的脸,长长睫毛扇啊扇的。

“去你的,少卖萌了!还是叫姐姐吧,看在你这么萌的份上。”

“嘿,我有姐姐了。你们这个年代的许多语言我都听不懂,你可得教教我。感觉,跟外星语似的。”

“轩轩,”她试着这么唤了声,见他不反对,便以姐姐的语气继续说下去:"轩轩啊,以后你想学什么?"

”说来怪不好意思的,我想当作家。我妈让我别做梦了,老老实实考个事业单位,等着国家安排工作吧,铁饭碗总不会丢的。可是,我想当作家,我喜欢用笔塑造出一个世界的感觉。自己也偷偷在被窝里打手电写,可惜没人看我写的东西。”

安糯微微摇了下头,心想铁饭碗就一定能确保一世安稳吗?她想起了90年代的下岗潮和妈妈讲过的一些事。

“你也觉得可笑,是吗?”陆轩捕捉到了她不经意的小动作,叹了口气。

“不是,”她回过神来:“梦想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求高得中,求中得低。如果你自己都不去相信自己,就绝无实现的可能了。更何况,在目前这个年代,你有任何爱好,在网上都能找到同好者。总有人爱你的文字,灵魂上和你共鸣。”

她不擅鼓励人,只胡乱诌些半真诚半套路的鸡汤。

“网上?你说的就是那个石块吗?”

“石块?”她疑惑,继而意识到,自己随口开的玩笑被他当真,登时咧开嘴笑了,带着几分甜蜜。

“我教你用,看吧,用手戳这个图标,就会出现音乐。自己打字,搜出歌名......哎呀,不对,这是英文键盘......教你用手机太费劲了,跟教我爷爷一样!白长一张年轻人的脸,跟个老古董似的。我的电话你拿笔记下,万一犯蠢了遇到什么事了就联系我。”

“姐姐,放《万水千山总是情》呗?石块,哦不,手机里有不?”

“那就放刘惜君版本吧,知道刘惜君是谁不?料你也不知道。”

一路有说有笑,从坡上下来,走出了校园。

“我带你去清江购物中心吃麻辣烫吧?”

“好啊,姐姐带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嗨,13路来了,快上车。”

后面不远处,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奶奶,拎着一袋胡萝卜,蹒跚地追着公交车。一个不留神,在人行道和自行车道的台阶上摔倒了,一根胡萝卜滚了出来。老奶奶一手撑地,一手按在腿上,呻吟着。

“奶奶,您没事吗?”陆轩没多想,跑上前欲扶起。

刚跑两步,安糯急忙抓住他的手:“哎!你自己都身无分文了,扶得起老太太吗?别逞能了。”

纵然她自小受的教育是助人为乐,可这几年发生太多扶人被讹的事情,她渐渐麻木了。纵然心里难受,也不想去冒险。

陆轩一脸莫名其妙,扔开她的手,上前蹲伏在老奶奶身前,两手撑地:“奶奶,您没事吧?”

老奶奶揉着腿,嘴里怨着公交停留时间太短。陆轩就坐在那里,声音轻柔安慰着老奶奶,直至她渐渐平复。

安糯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心想你就当活雷锋去吧,到时有你受的。

老太太缓了些:“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小伙子心善,好人有好报。”

不知为何,在抬眼看到他的瞬间,老太太浑浊的眼睛清澈了起来:“小伙子,长得跟我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他那会儿就你这么俊,高鼻大眼的,谁见都夸。”

安糯沉不住气了,这套起近乎来是为何?想讹钱啊?

她打开手机录像功能,语带怒意:“奶奶,您是自己摔倒的吧?你可不可以现在说清楚,你是自己摔倒的,这个男孩好心把您扶起来。”

陆轩忍无可忍,吼了句:“安糯,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喊,过路行人纷纷往这边看,指指点点。

安糯的眼泪掉了下来,心里的委屈、尴尬积聚成团,冲他吼了句:“你随便吧,我再也不管你了!你吃亏了我也不再管你了!”

话音刚落,用袖子狠狠拭去眼泪,在一片围观中快步走回自己租的房子。

安糯坐在床沿,嗑着瓜子。冷静下来后,她琢磨了起来,陆轩不是自己这个年代的人。记得听说过,在妈妈小的时候,农村里家家户户都不用关门的,因为那时的人是真朴实。处处提倡学雷锋,那时的人完全没有“做好事会被讹”的概念。

她不仅不气了,还为他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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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朗气清。安糯是被一阵电话吵醒的:“姐姐,我在借别人的手机。我会打电话了,哈哈,还办了张公交卡。你现在在在那里,我去找你。”

她伸了个懒腰,心想这小子适应能力也是很强。

“姐?姐?是别人的手机,我马上挂,在哪里?”

“清江购物中心旁那个老楼,右侧单元,上了2楼就是了。说来这个楼就是你们那时建的,1994年秋天......”

“好了好了,知道了!”

安糯起床洗脸,敷了个面膜,刚揭下来时,敲门声便传来。

陆轩喘着进了屋,坐在客厅凳子上好一会儿,进了卧室。

房子不大,卧室倒宽敞明亮,床也是双人的。床对面一个长条形白桌,桌上放一书架,摆满了书。木制地板色浅而净,角落处摞着杂志和漫画。

“姐姐,你知道吗?昨天扶了那老太太,她很感动,一直说我长得特像他儿子,硬塞给我2000块钱。2000啊,一辈子也花不玩。”陆轩两只鞋一蹬,摆成大字型往床上一躺。

“物价不同,别大惊小怪,跟你们那时的20块也没多大区别。”

他爬起来,在小屋里乱转悠,书架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俯下身子,手指一个一个点着那些书。

“《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黑客与画家》、《解忧杂货库》......哈哈,这都是些什么名字。”

“你看什么?”

“金庸啊,神雕侠侣没看完,不知杨过最后到底见没见到他姑姑。我们班女生喜欢琼瑶,而我看到她的书就身上发麻。”陆轩吐了吐舌头。

“哦,这俩我都不看。”

空气里一片安静,安糯捋了下他额前的刘海。

他望去,她多汁的眸透着一分青涩,二分清纯。

"姐姐,对不起。"

"什么?"

"昨天,我太凶了。"

"不,你很棒。是我……太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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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安糯醒来。她侧身睡着,陆轩在身后像八爪鱼一样抱着她。她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是个抱枕,扭动了下身体爬了起来。

窗帘一角没拉上,一丝月光渗透进来。借助这微光,她看清他婴儿般无助的脸,嘴唇无意识微微嘟起。她为他捺住掉下来的被角,吻了吻他微颤的睫毛。

睡梦中,他喃喃伸出手,轻抓住她的手:"姐姐,不要走。"

她想抽出,他似有察觉,更紧抓住。她索性由了他,望着这张精致如雕刻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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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糯给了陆轩一个自己的备用手机,方便保持联络。

陆轩靠着向安糯讨教和自己琢磨,学会了用电脑、用手机,学会了自己乘地铁、乘公交,甚至和安糯一起去上课。

课堂上,安糯浑身不自在,把头垂到很低。这时刘娟的微信传来:“从哪找了个男朋友?大家都夸帅呢!”

纵然学会了手机,陆轩还是不习惯像这个时代的人一样,时刻抱着手机。他享受把自己360度置身于生活里,活在真实世界里。

安糯没课时,便拉着陆轩在城市里四处游荡。

陆轩一步三台阶地爬着山,转身朝下望去。安糯把夹克衫脱下,系在腰间,爬一下喘一会儿。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足以跑马。他把手窝成喇叭状:"喂!你是乌龟吗!"

没等回复,他又轻快地往上跑。

"体力好了不起啊?"安糯叉着腰朝上面吼,索性蹲下,坐在地上休息。

到了山顶,安糯买了袋爆米花,和陆轩并肩坐一起。

夕阳的余晖一点一点散去,暮色四合。

“和你在一起,我觉得此生再无追求,生命都圆满了。”她倚他肩上,喃喃道。苍茫的暮色,呼呼的风声,行人的说话声都已远去。

诺大天地间,只有他和她。

“这么巧,我也是。”

那一刻,安糯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她侧过身,在他唇上印下深深一吻。他回应她的缠绵,不深不浅,浓淡恰好。一股电流传遍她的全身,恋人唇间的甜蜜,印证了幸福的真实性。

美梦尽处,是否一切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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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解开背后的纽扣,淡绿的裙悄然落下。而后,躺下。她数着自己的心跳声,望着窗外的明月光,开了台灯。

他婴儿样,趴在她怀里,细细吮吸着。这无助的姿态,几乎不带任何情欲。她抚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额头上轻啄了一下,缓缓打开自己。

他进入一个柔软的所在,徜徉其间。如置身一个温暖湿润的田野间,一个人呼吸着晨间空气。又像重回婴儿时期,安心伏在母亲怀里。

这个时候,她意识到,一种叫“爱情”的东西,剥夺了她与生俱来的自由。那无懈可击的自由,无所牵绊的自由。

“你会娶我吗?”做着做着,她倏然流泪了,望向他的眸,那里流出深情万种。

仿佛这样一直看着,就能看到白首。

他那原本就形状柔和的眼睛,此刻温柔极了。她想起雨后的彩虹,想起山间的明月,想起晚霞铺洒的河面,想起世间一切的美好。

“嗯。”他回应。

“轩,不要回去。”

带着哭腔的请求,刹那惊醒了梦中人。他回过神来的一瞬,下身骤然被紧紧裹住,便再也忍不住。

海浪被推上顶峰,而后缓缓落下。

平静后,他清醒了许多。他想起,自己不是这个年代的人。终究会离别带来的伤感,在二人之间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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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欲醒未醒时。安糯感到自己和陆轩的身体随意交缠在一起,不是紧得像抱着抱枕那样,也没有各睡各的。

待彻底清醒时,她伸手摸了摸陆轩毛茸茸的头。陆轩轻哼了声,更乖地往她这边靠。他将头搁在她肩上,滑下。锲而不舍,又搁了上来。

安糯笑了,伸手将他揽向自己怀里。

他醒来时,看到的便是她饱含爱意的眸。

"去海边玩吗?这个季节赤脚在海边走,可舒服了。我小时候学过游泳,可惜太愚钝,怎么也学不会,盐水倒是咽下去不少。"

他未全然清醒,只懵懵地嗯了声,拿着脑袋在她怀里蹭了又蹭。

他们赶到海边的时候,正是涨潮。海水一波一波打过来,发出规律的拍打声。每个浪头蹿起,安糯的尖叫便喷溅出来。

他牵着她的手,紧握了下,和她一步一步往里面走。

空旷天地间,一排海鸥划过天际。风吹来,带着海腥味。

"每走一步,我都感觉自己要陷下去。"安糯浑身绷紧,走一步,顿一下。

陆轩突然起了好玩的心,松开她的手,后退着走出去老远。

安糯两手张开,微蹲下身体,带着哭腔嚎出一句:"不要抛下我。"

他笑了,走回来俯下身拉起她:"你的手,我想牵一辈子呢,怎会就这么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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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的旅游,陆轩心里屡次受到震撼。

他感慨,短短二十余年,变化竟是如此巨大。自他出生的1976年,到1994年,变化幅度远没有这么大。

公交上,安糯戳着手机,余光看见陆轩正往窗外看,便关掉屏幕跟他聊天:“你不是想当作家吗?写作的人,首先要懂得去观察,调动你所有感官。去感受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去感受夕阳落山时余晖怎样铺洒江面,去感受路边那个母亲看婴儿时的眼神。这些,一点一滴存放脑中,都是你日后的写作素材。”

陆轩脸上露出崇拜的表情:“这么看来,你很会写文章啦?”

安糯脸一红:“我除了论文和作文,什么都不写。哎,快看外面,第一人民医院,我出生的地方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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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暴雨倾泻而下。安糯醒后,习惯性伸手,想和往常一样把陆轩揽在怀里。这一摸,却摸到了一场空。骤然惊醒,她看见床的右侧空空。

“轩轩。”她不愿相信那个已注定了的结局,跳下床,边跑边喊:"轩轩,你在给我煮馄饨吗?"

厨房里,空无一人。

她又跑向厕所、储物室,每一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找遍。没有,都没有。

她不死心,跑回卧室拨通了他的电话。振动声在床头柜上响起,手机还在充电。手机旁,一袋吃了一半的虾条还摆在那里,夹子都没夹上。

她喃喃道:“我答应过和你一起去看枫叶的,秋天还没来,你先回去了......”

她冷,在炎热夏日里,浑身发抖。

醒来时,陆轩发现自己趴在桌上。演算了一半的求圆柱表面积题还摆在桌上,台历上写着“1994年6月1日”。

空气里仿佛还残存她的气息,他嗅了嗅,一阵失神。而后,抽出那本《神雕侠侣》。

“杨过十六年后到底见着小龙女了吗?”他逼迫自己去思考这个问题,刷刷翻着书,泪水却涓涓而下,直至抽噎,控制不住。索性扔了书本,哭个痛快。

她说过,自己生于1999年2月15日。他哭累后,用笔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个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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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2月15日,陆轩扶额,拿笔对着桌前一堆稿子改来改去。抬头看了眼台历,他愣了神,随即搁下笔,下楼买了个生日蛋糕,跑向水木市第一人民医院。

"糯糯,生日快乐!"他站在医院大门口嚎了句,惹得摆水果摊的大爷大妈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2017年12月,水木城里,鸟儿和叶子越来越少在树枝上露面。半年一晃而过,转眼已入冬。昔日欢颜笑语,梦一般悄然杳去。

安糯走进了校史馆,在优秀校友那一栏仔细寻找着。这回,看清了那个人的名字:“陆轩,1998届校友......作家......”

上一次与君初相识,此番却是故人归。

她蹲下身子,脸贴近玻璃,热泪沿着冰冷玻璃往下落。于她而言,不过短短半年;对他来说,二十几年过去了吧。

二十几年,足以让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大学毕业;二十几年,世事可以翻天覆地变化;二十几年,教学楼旁的栀子花开了二十多次,谢了二十多次。

她对此没概念,因她在这个世上生活的时间,还不到二十年。

“他大概早忘了我吧,再见面,他不会再扑上来喊姐姐了吧?不会再亲吻后羞红了脸吧?中年的他还是那么萌那么柔软,一脸缺爱的样子吗?”她胡思乱想着,一时失了神。

“小姑娘,哪里不舒服吗?”校史馆工作人员凑上来问。

安糯摇头,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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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糯去校史馆的同一天,陆轩驱车前往母校,和养子一同下车。

一路上,那个雨后亲吻过的山坡,那个吃榴莲冰淇淋的甜品店,那个一起排队排了半小时的奶茶店……那些回忆里的画面,此刻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和当时一样新。

咖啡屋里,她身着粉色带着白绒球的毛衣,趴于桌前,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隔着窗,他看见了那个自己思念了半生的少女。

二十多年的光阴,浓缩在短短一瞬。往日缠绵,漫上心头。

下一刻,一个男生走过来,递给她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安糯仰起脸,笑着说了什么,然后两人笑作一团。

她才19岁,正是最好年华,应当和同龄的男孩子相爱,共度一生。而我,已然苍老。他这么想着,打开车窗,点燃了一支烟。明明灭灭的烟头,映着鬓边一缕灰白的发。

安糯和表哥沈峰走出咖啡屋时,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走上前:“糯糯姐姐,这是我爸爸给你的。”

说完,便撒开蹄子跑远了。

安糯愣了下,待唤住小男孩时,他早已钻进了校门口的汽车里。隐隐地,她看见驾驶座上的清癯身影。

她拆开信封,里面有3张红红的百元大钞,1张5元。

粉红信纸上,是一行刚劲的楷书:“始终有甜蜜的爱恋留存心间。”

一滴水珠落在信纸上,晕染开了“爱”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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