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埃文斯顿

三月九号,芝加哥机场,我望着窗外随风飘动的密集的雨,想起在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离开的这里。四年前,没想过我会以不同的身份和角色,在四年后重新来过这里。

我没见过芝加哥的夏天,据说蓝天和密歇根湖的迷人之处,并不输于西海岸的加州,毕竟是美国第三大城市,艺术、戏剧和体育方面都是在全世界范围的翘楚。可惜我来的两次,都是它的冬天。

2015年初,离开的那天清晨,我和外甥女从密歇根大道旁凯悦酒店钻出,迅即被包裹在密不透气的暴风雪中,凌厉的寒风刮到脸腮失去了知觉,冰雪覆盖的路旁早餐店屋檐下,是迎着劲风的行人,步履蹒跚。

而这一次,芝加哥地区刚刚经历了据传是史上最极寒的天气,糟糕到停工停课的地步,电视上那片连接了美国和加拿大的密歇根湖,也彻底冰封,覆盖以一望无际的白雪,让人感受的不再是白茫茫的诗意,而是彻骨的寒意甚至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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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那一天,我和耀伟站到了密歇根湖边,依旧白茫茫,但近岸的部分已经开始融动,厚厚的冰块顶着新落的薄雪,在波浪的簇拥下,上下起伏,依然是不可轻视的气势。那是耀伟夫妻到达的第一天,在这个季节到达这个小镇并会常驻下来,兴奋之外的寒天带来多少怎样的未知,都是值得用照片去记录。

据说是富人区的埃文斯顿小镇,也是西北大学的所在,距离芝加哥下城一个小时的地铁车程,大致是从回龙观到东直门的距离,除了有几座公寓和客户的高楼外,多是单层的店铺和“富人们”的双层House。和现在世界上任何国际化的部分一样,小镇上拥有足够人们定居的一切,各国风味的餐馆,评价甚好的咖啡馆,书店,影院,玩具店,还有可供消费的为生活带来便利的设施场所,银行,电信运营商,便利店和高级酒店。

大致留意了一下,但是中餐馆,步行可达就不下五六家,菜的风味也比起我在五六年前的洛杉矶所尝到的大为改进,更接近北京路边随意一家价格平易近人的家常菜的味道,但是分量更大。奇怪的是,包括这个小镇,以及地铁一个小时车程以外的唐人街,不管是什么菜系,特别是川菜馆,老板和厨师多以广东人为主。耀伟操起广东话跟老板寒暄或者问询,可能感到了些许的心安也未可知。

我特地挑了一家二手书店,在晚餐后独自前往,虽然飘着细雨,我仍然饱有寻宝的期待。甫一推门,迎面扑来的霉味让我措手不及,味道似乎迫不及待钻进我的袖口和衣领,以及我的每个毛孔。我稳了稳脚跟,开始打量起来,可能仍然是饭点儿的缘故,并无太多顾客,只有一人似乎在跟店员告别,很快就剩下我独自闲逛。

书依然做了详细的分类,和正常的书店一般无二,有单独的儿童图书区,其实不乏泛黄的上了年岁的童书,甚至我眼熟的英雄角色,只是这股密不透风的霉味让我鼓不起来勇气挑选并带回北京。经店员的指引,我才找到了摄影类的书架,还是一样的失望,我没看见期待的可以破旧但我会奉若宝物的画册,反而是类似相机说明书、XX天掌握XX手法的指南书类居多,我只能怏怏不乐,最后退回到雨中。

在这里三周的时间,一度有机会和同事去了网上寻得的一处二手市场,在经历了紫线、红线,以及无辜饶了LOOP的粉线(本可以绿线更便捷),同样是顶着细雨,踩着水洼抵达了这处室内的二手市场。缴了12美元的门票,才可以进入这座两层的建筑,交钱那一霎那,我们凭空多了股血拼的志气。

但我们很快泄下气来,因为那里所谓的二手品类实在简单,铺陈在方形玻璃盒里的戒指项链这样的首饰,但风格实在不敢恭维,不能说艳俗,但式样和颜色粗放,不是我等内敛的族类可以驾驭得了。还有那些摆卖衣物鞋帽的货架,订制皮具的摊贩,自制糕点果酱甚至酒精饮品热情的主妇,都把这里点缀成更像一场集市,而不是跳蚤市场。

这让我想起在布达佩斯见到的那家号称远东最大的二手市场,虽然阴雨中门可罗雀,但规模之大令人咋舌,但特别的是,是由上个世纪尤其是战争遗留下来的痕迹,那些生了锈斑的钢盔、勋章,泛黄的旧唱片以及落满失意的玩具,无不在诉说所属主人的故事,在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无不流淌厚重。

而芝加哥郊区的这家二手市场,是美国的典型风格,轻快的岁月静好之下,不会有凝重的历史感,多少让人觉得失去探索并敬畏的乐趣。

但这并不成为失去尊重的理由,美国作为当今世界最先进的社会形态之一,在健全的制度下的人与人之间的秩序感、空间感仍然是值得称颂的。干净的街道上有专门宠物用垃圾箱,车辆会在行人过街时耐心远处等待,迎面的路人四目相对处多有微笑相送,这些都是在北京很难感知到的。

我在一个周末从机场搭载一辆巴士去印第安纳看望外甥女,可能是早班的缘故,乘客只我一人,司机是一位金发中年女人。司机恪守时间表,在碎雪中准点开拔,言语不多,我不由得心下赞叹她的专业操守。毕竟是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也无多余的人,上了高速我告诉她可以播放音乐,以防无聊,其实是我担心路途遥远,因无聊产生坤款反而有安全隐患。她眼睛一亮(我从后座猜测),几乎以欢呼的声调问道,“seriously?”,接下来我就见到她随音乐兀自点头迎合节奏的投入,一遍饶有兴趣跟我聊起天来。原来她是兼职司机,一周开上个两三次而已,自己是校车司机,交谈中甚至错过了一处变换高速的出口。

她沿途偶尔给我介绍路边的景色,那里因为大水泛滥全部被淹没过,这边是巨大的“农家乐”,到了周末就有大量的城里人来度个短假,硕大的停车场可以堵得水泄不通。我不全听得懂她的话,语速快也夹有俚语,但我的偶尔短暂回应或者沉默,并不会影响她的喋喋不休,直至终点。下得车来,除了感谢安全抵达,真想递过一根烟,也谢谢这一路热情相伴。

我和她国家和社会形态是有很大不同,但人之与人的交道,却未必有多大差距,每个人都在谋生的路上,因为机缘遇见并同行一段,理解并致谢,文化语言上的差异仍然可以消弭。礼貌和尊重至少在这个社会里,开启交道的第一步,然后顺遂该有的秩序进行就好。自然不都会是顺风顺水的如意发生,但公平平等仍然是这个社会普遍的价值观,即便有不和谐的暗流涌动,以及难以逾越的文化的鸿沟。

我想起了北京,在街头,在办公室,周围又有多少生于斯长于斯的本地人,你来自山东,我是重庆人。在美国目之所及,有的是墨西哥人,欧洲人,日本人,韩国人,中国人,不同的国籍,以及不同的人种。不同的文化融合,自然促使了这样一种的美国文化,以及所谓的美国精神,这样多元的容纳值得尊敬。

黑人是芝加哥避开不过的话题,据传有将近百分之三十的比例,令人咋舌。我几次Uber的经历,司机无独有偶都是黑人,有青壮的男人,也有带着眼镜的老妇,彬彬有礼,准时,安全,尤其那位老妇,在车里后座的茶托上,摆满了鲜艳的糖果,提醒我随便取用,这对刚刚逃离三个小时枯坐旅程的我而言,是莫大的欣慰。他们都是自食其力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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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地铁或者说公共交通工具,更像是社会现实阶层的具体体现,上面多数是黑人、墨西哥人以及偶尔的亚洲人。还记得在洛杉矶我独自搭载公司车去好莱坞的经历,黑人上车后多数会做到公交车的后部,地铁上也是车厢的尾部,经过时用泛白的眼神盯看我一会,男人的眼神会比女人生硬很多,而上了年纪的女性目光要柔和很多。他们就这样团坐在车厢的后部,我分明能感觉到,从那里兀自散发出让人不得不屏息的气味来。

从埃文斯的到芝加哥的红线上,情况并不会有多大分别,黑人依然会选择靠近尾部的座位。这次我得以有机会多了点观察,除去肤色以及特有的人种相关的服饰风格,他们并无异样,或旅行客脸上闪烁兴奋,或上班族眼神透露疲惫,小孩在会在母亲的牵引下边喃喃自语四下打量。当然有看起来困苦的人,衣衫褴褛,眼神落寞,但也多是安坐在那里。

偶尔经过两个身材高大的人,情侣的模样,个子高得快顶到车棚,装扮先锋,耳环鼻环。女生明显精心打理的爆炸发型,短裙长腿,绿色夹衫,昂首健步跟紧前面那位男朋友模样的人,男朋友手持一个外置音箱,播放出的是强烈节奏的RAP,同样是挺胸阔步,打开尾部车厢门,往后节车厢迈开步去。不久,尾部车厢门又被打开,仍然是这两人,依然姿态傲然,旁若无人,从我面前顶着车棚,踱步而过,留下目瞪口呆的我。

目之所及,肤色不同,也可以融入在稀松的日常,有稀松平常的存在,也有自我个性的表达。只是在这之下,仍然会有暗流的涌动。

最后一次从芝加哥下城坐红线回埃文斯顿,车厢里多了一个黑人醉汉,步伐散乱,衣衫间留着落魄,低头在向落座的乘客讨要。我注视着他,他并不区分讨要的对象,经过一位模样困苦的同肤色老汉时,两人做出了似乎是只有他们才彼此明白的手语,然后继续一路讨要过去。

直到车厢里的局面发生了变化,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醉汉已经经过的一名白人壮汉,箭步冲向了车门边的醉汉,拧到一边,大声叱骂,两人推搡起来,醉汉自然不是对手,踉跄不稳。这时我才大致看清楚事件的缘由,醉汉刚刚在纠缠车门处的一名白人女性,终于被白人壮汉看不过眼,挺身而出。这时地铁碰巧进站开门,壮汉顺势用力把醉汉推出了门外,几乎同时,车厢里又冲出一名短小的黑人,试图再将白人推到车外未果,两人又推搡起来,嘴里自然不好听。

直到周围人七嘴八舌加入进来,事件才渐渐平息,每个人似乎站有自己的角度,义愤填膺的短小黑人认为“You took it too far..”,而白人壮汉坚持“Someone has to do something…”,直到他恶狠狠再度坐下。

之后有其他乘客陆续过来,鼓励白人壮汉“You did the right thing”,我却不敢完全赞同。偶然间瞥见他恶狠狠的眼神盯过来,猜想这是他糟糕一天终于碰到撒气的出口也未可知。我理解人的情绪容易瞬息万变,但加上复杂的种族目光,多少不是件容易解释得通的事情。

没有足够完美的社会,也不会有无暇的人际,多元和尊重自然是人之所向,但必然也需要宽容对待伴随而来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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