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明薇走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关掉了那间名为“巨树”的酒吧,还一并带走了一条叫“班班”的边牧。
而此前的一个周,我们一行人去“巨树”拜访她。她当时独自站在吧台角落里擦拭一批湿漉漉的鸡尾酒杯,“班班”卧在不远处的一株仙人掌盆栽后面睡觉,屋子里空荡荡的,灯光昏暗。明薇看见我们,很是亲热地上前跟大家寒暄,转身将四分之三块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末了,还额外开了一瓶龙舌兰。
那时候,一切迹象表明,明薇对于“巨树”怀抱无比深切的热爱,更是对我们这片小江湖情深意重,无论如何,都不会不声不响就此离开。
可事实却平铺直叙展开在眼前——离别是崭新的,招牌下的空地上还残留着她常用香水的味道,然而,人去楼空。
1.
我来布拉格七年,认识明薇五年。
那时候,我在一家不知名的影视公司工作,老板正是看中了我的“没风格”,让我负责给一些微电影写脑残对白。
那年我21岁,和我的台词一样,我还谈过很多场“没风格”牌恋爱,男友来自各行各业五湖四海,恋情基本以幻想为起点,以被甩告终。
布拉格,实为一座情欲浓重的不夜城。然而我的情感世界更像是一艘窄窄的船,飘摇不定,视角狭隘,也没什么瞻前顾后的能耐,好像稍微多走出两步就会踏破穷途末路最终落入水中。因此,我早已习惯以捆绑为导火索,由兴致勃勃出发,至筋疲力尽结束,然后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一遍遍重复着诸如此类的假动作。
可明薇不同,她的生活是宏大的,繁茂的。她的生命中,好友亲朋扮演着截然不同的角色,甚至就连擦肩而过的陌路人都有自己的精准定位。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各行其是,物尽其用,收放自如,生动而鲜活。
明薇的周身被一种富饶而精致的风貌所包裹,她是那种中西文化高度结合的完美女生,或者说她身上拥有一种气质,亚洲的孕育与欧洲的沁润结合而成的气质——高贵的、自信的、真诚的、明朗的、晦涩的、饱满的,以独立意识为中轴,以中式特有的涵雅为基底。
明薇也谈过很多场恋爱,可统统都是爱有因,恨有果。比如爱上西班牙男生的小胡子,戏剧老师高低不平的肩膀好像也挺性感的,还有波兰男生的虎牙,甜美又不失锐气,会发光哦!
10年那会儿,明薇还是个学生,在摄影系进修,想要赚外快,就跑去一条马路之隔的戏剧院兼职做临时演员。
可她的语言不好,只能演演哑巴、大树什么的。教授是位激情澎湃的斯拉夫老头儿,喜欢戴红色的围巾,穿浅口船鞋和紫红色的格子长袜。他一旦见到明薇便摆出副和颜悦色的姿态,鼓励她多多开口,他说:“你黑头发,黑眼睛,五五分的身材,是我们的稀缺品种哦!而且你讲的捷语像是日语,外国人说捷克语就要应该结结巴巴,发音混淆不清,不然呢,有失真实的。”
明薇和叶饶相识,就是在一场小型戏剧彩排上。明薇晋级演男一号的女仆,好巧,那次换了叶饶演大树。
2.
遇见叶饶之前,明薇从未想过结婚这件事。她总说:“所谓感情,既为感。我们遇见谁,和谁相爱,似乎更多是一种持久型的冲动,而不是完全基于理性去分析利益得失。所以,得快乐时且快乐。关于以后,既然未知,不如去拥抱现在能够拥抱的愉悦,恋爱与婚姻,原本就应该泾渭分明。”
可就在与叶饶暧昧的第三个月,她的执念被现实一刀剪短。
她对他说:“要是和你在一起,就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段爱情了。”
他不置可否,笑了一下:”未来那么远,说这些都太早!“
那时候,叶饶有自己钟情的女生,内心动荡,激流暗涌。历时一年零四个月,本打算等到情人节表白,可那女孩因事突然决定回国。叶饶的一切预期,随之撒手人寰。
对于明薇的追求,叶饶表面上接受,其实内心还是有所抵触的。一开始,明薇以为他是欲拒还迎欲擒故纵,可弄清原因之后,自是一番黯然失色。
明薇请我吃饭,在一家闻名遐迩的四川菜馆。
她一上来先要了啤酒漱口,然后一边拍大腿一边对我吼:“我爱着他的一切,学他好的品质,坏的行为,甚至学他刮胸毛腿毛学他站着尿尿。我爱着他,他爱着她,我瞎,他他妈怎么也瞎啊?!”
“看来你们还真是有登对儿的地方。”
“我怎么没发现?说来听听!”
“犯贱啊!”我抿抿嘴,将鱼刺吐得“噗噗”响,明薇非但没生气,还以一副很是自鸣得意的眼神盯住我,将一粒花生弹入口中——“可不是嘛!”
“非他不嫁你就应该跟他挑明了说啊,不然他怎么会明着拒绝你啊?你又怎么会死心?”
明薇听完,瞪了我一眼,说:“只要我没死,就不会死心的!”
“要知道,有一天,等到你不再喜欢他了,那将是一种刑满释放的感觉。”
“我就是特别害怕有那么一天啊,看到他有了新欢,我连旧爱都不是,那得多可惜!”
我劝她说,放手吧,这种“人不在心却留”的状况最难处理了,因为摸不到,那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只会越来越坚挺,形象只会神话般越来越美好!
良久,明薇重新望向我,眼中有光。她说:“你知道么?心里惦记的那个人,哪怕只是侧面,都是需要用百般深情去凝视的。”
爱得如此卑微,看上去怎么能够令人感到快乐起来?可是那个卑微爱着你的人,正在因为爱着你而快乐,不是么?
这世界上大部分心理事件的发生是逃不过年龄周期的。比如青春尾端的迷茫,行至中年的不惑,步入老年的挣扎与踟躇,再比如,只属于二十出头的飞扬跋扈。
在那短短的两年中,我们几近疯狂地消耗着自己,在生活中,在爱情里,热血倒流,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张力。我们坚信时间是没有尽头的,迷恋是没有尽头的,青春也是没有尽头的。我们觉得茫然和情伤都是很拉风的词汇,酒局不断,情感混乱。我们靠抛头颅洒热血维持着对生活的一切热情,互相鼓舞,彼此激励。
明薇说,年轻时候一无所有可真好,没有名利与感情的羁绊,我们谁也不会因为利益得失而将对方一把推入火海,生命永远旺盛,永远光芒万丈!而我们,永远可以满怀诚意拥抱对方!
就这样,他们在一起了。没有郑重其事的仪式,也没一本正经地跟大伙儿通知。不知道从那天开始,他俩就出双入对双宿双飞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养了一条混了哈士奇血统的边牧,花纹错综,明薇给她起名叫“班班”。
好感情归好感情,可被柴米油盐一剑封喉的生活总会有波澜四起的时候。
每当明薇手操菜刀站在卧室门口气势如虹,叶饶便扮出委屈求全的样子,回忆自己当初是如何如何将情感流离失所的她纳入自己麾下的。
不等叶饶说完,明薇便会反唇相讥:“你以为这是你高尚道德的里程碑吗?怎么天天提?!那你以后日行一善,我天天给你立碑行么?”
“这还用说?爱你就是日行一善!”
3.
在一起的第二年,叶饶为明薇盘下了位于博物馆南路的一家酒馆。明薇倾尽此前的所有存款,将它装修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取名“巨树”。她说,巨树巨树,叶饶就是自己这辈子枝繁叶茂的大树!
最初那两个月,“巨树”基本没什么客人光顾。为了让它看起来欣欣向荣,我们在那里举办了一切能够想到的派对与活动。比如老泡的生日聚会,金敏的结婚纪念日,庄容的分手哀悼日,朋友的公司成立日。再后来,花姐将手头的所有业务谈判都约在了此处,渐渐地,“巨树”真的繁荣了起来。
为了奖励明薇的战绩,叶饶租下了一间更为高档的公寓,带车库和阁楼,单层120平。
回家的路上,他们会途径一条隧道,双向,灯光泯灭而道路狭长。摇下车窗,迎面而来的剧风苦闷而热烈,像是窒息的火焰。
那个夏天,明薇总喜欢将车窗摇到底,将半只胳膊伸出车外,情绪高涨的时候,她会将脑袋一并探出去,大声唱一些根本不在调儿上的情歌,或者骂一连串的脏话。
每当这种时候,叶饶都会厉声呵斥,告诉她迎面而来的车速高达80迈,一不小心就会面临截肢截头的危险。
明薇张开嘴,迎着风声哈哈大笑:“我不怕截肢也不怕死,只要你还在我身边!”
4.
2013年,叶饶任职的那家国贸公司因为偷税漏税被查封,警察冲进办公室,扫走了电脑、手机、扫描仪,以及一切与案件相关的物品。与此同时,以叶饶为首的8名员工被牵连入狱。
明薇听到这消息,恨不得身穿炸弹背心去劫狱!大伙儿劝她说:“你别急,既然叶饶是无辜的,这事儿就有转机!再说,有吃有喝算是法律软禁,不会被鞭打火烧,严刑逼供,你千万别着急!”
他们住在布拉格,而监狱在布尔诺。一个月有一次机会探监,规定时间为早上七点。
于是,明薇每个周四凌晨两点起床,三点出门,开车上高速,争取七点钟准时准点和叶饶相见。
第一次探视的时候,叶饶也曾苦口婆心劝过明薇,他说你以后别来了,这事儿根本说不清,你就守着“巨树”好好儿赚钱,到时候找一门当户对的极品土豪嫁了得了,千万别被牵扯进来......
不想话没说完,便被明薇大吐口水一口否决掉。她说:“别那么丧气!犯罪的又不是你,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出来!给老娘挺住,挺不住也得挺住,老娘还指望靠着你开枝散叶呢!”
案子一天不破,叶饶就没办法重获自由。也开过几次庭,可都没什么进展。
好在明薇并不觉得局面太糟,她反倒觉得机会挺千载难逢的。在她的心里,这也算得上是一件和叶饶共同经历的伟大无比的事儿了!
没出多久,我和花姐去酒吧找明薇。
打电话给她,这才听说“巨树”被盘出去了的消息。明薇解释说不想叶饶在大狱里活受罪,就算他没受罪,自尊心也受不了那般打击与煎熬。于是,她盘掉“巨树”,又问家里要了点儿钱,好不容易凑齐了一笔保释金。
不出预料,没多久,叶饶便被保了出来。只是他被没收了护照,定死了活动区域,不能畏罪潜逃回中国,一旦法院传唤就必须按时到场。
明薇丢了酒吧,叶饶丢了工作,好在他凭借几年积累下的商场关系,投靠了故交开设的一家信贷公司,在里面做简单的文书工作。
他们带着班班搬回了70平的小公寓,汽车也换成了一辆二手大众。
明薇觉得挺迷茫,时常从噩梦中惊醒,然后躲在叶饶的臂弯里,失眠至天明。
叶饶问她:“其实,你完全可以离开我!生活过成这样了,你害怕么?”
明薇嘟嘟嘴,说:“当然不怕了!我不怕截肢不怕死!”又偷偷在心里补上了一句:“就怕离开你。”
5.
终于,那条隧道出事了。叶饶酒驾,被一辆货车撞飞。
那天出门之前,他们吵了一架,原因是叶饶之前暗恋许久的姑娘回布拉格继续读书,打电话要他去接机,明薇不许,一通歇斯底里之后,剪碎了他刚挑出来的领带还摔碎了两只价格高昂的水晶花瓶。
叶饶觉得明薇简直不可理喻,那事儿都过去三、四年了,接个老朋友用得着这样么?也是一时冲动,他怒发冲冠破门而出,在高速上狂飙一阵,后来又拐去市中心喝了酒。
叶饶被拉到医院,脸上身上全是血,气若游丝,面目模糊。医生走到手术室门口,又退回来几步,说:“姑娘别害怕,等会儿麻醉完之后失去意识之前,你就在心里数数。”
明薇点点头,白色大门随之关闭,发出“轰隆”一声巨响。与此同时,她扭过头来开口问我:“刚刚医生说让我数数,我是用中文还是捷文数?”
五个多小时,明薇不吃不喝也不困,就在墙角靠着。
叶饶被推出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缺乏睡眠,整个儿宇宙都是混沌不清的。
医生沉声宣告这段生命的落幕,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走了。
明薇颤颤巍巍地听医生讲完,觉得自己被一把拖入了万劫不复。她怔怔看着纹丝不动的叶饶,没掀开被单,没做出任何动作,就那么僵硬地站着,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我想要和你携手与共,可是命运不允许。我们早知道,从主角到陪衬再到路人甲乙丙丁,然后再也没有关系。或者,在接下来的路途,我们不再相遇。但至少应该虔诚祭奠彼此共同拥有的曾今。
没出三个月,明薇收到了一封律师信。原来,就在车祸发生的前一个周,“巨树”已经被叶饶盘了回来。
爱七分,浓墨重彩。末了,伤人十分。小小欢喜,如今荒芜成灰,看透一些世间真相,所以不予多言。
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仿佛世界枯萎,青春荒芜。
5.
在叶饶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明薇的意识常处于明暗交替的灰色状态。
然而,绝处逢生,方懂何为生。她竟练就了一身面带微笑,步履从容的本领。可我和花姐都觉得,她的伤看似平淡却也入骨,已然痛到了不知痛而已。
为了帮她缓解隐痛,大家相约出去吃饭,席间聊得风生水起,淋漓尽致,然后装出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样子,借着酒劲儿骂骂自己讨厌的同事或老板。
可是明薇不领情,她不参与,坐在桌角,次次喝到酩酊,然后打车到查理桥头的迪厅从头蹦跶到音乐结束,再然后一言不发地瘫倒在破烂沙发里,酒醒了就嗷嗷哭,哭累倒头就睡,一直要折腾到凌晨三、四点,末了,被一行姑娘驮回公寓,周而复始,这状态持续了整整两年零三个月。这一点,真的特别让我们崩溃。
可能这就是习惯,她对他的无法忘怀是习惯,我们对她的关爱也是习惯,一环套一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他妈上瘾,无穷无尽!
明薇说岁月走得太快,总是要留下些什么的。如果有天自己老了瘫了失忆了,再把叶饶给忘了,那得是件多悲伤的事儿啊!
于是,经朋友介绍,她去菩提树大街的33号找大师做刺青。
6.
刺青大师挺文艺,戴薄荷青色的口罩和一副没镜片儿的宽边黑框眼镜,说话的时候,吞声囫囵,吐字不清。明薇在心里暗暗想,嗯哼,是个广东仔!
他为她倒了杯水,然后将图册递过来。明薇看都不看,张口就道:“我要鲤鱼跳龙门”。
大师笑了一下,说:“你这女孩好奇怪,纹鲤鱼和龙门太粗犷了不好看。要不要再选选别的?大象、莲花和文字都很受欢迎哦。”
“就要鲤鱼跳龙门。”明薇重复了一遍,面无表情。
“纹哪儿?”
“心口的位置。左胸靠上,锁骨下方!”
大师一听,目光瞬间被点亮。他一面对电动纹身机进行消毒,一面招呼明薇换上衣服躺上小床。
一切准备就绪,明薇望向天花板,盖着薄薄的被单。她开始想象叶饶手术之前有气无力的样子,恐惧与伤感转瞬之间被双双放大,想着想着,泪水就顺着眼角划了下来。
大师手头明显愣了一下,将纸巾盒递过,不说话,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收工之后,明薇问他:“为什么当时不问我是不是疼哭的?你也太不负责了!”
大师推了推空荡荡的镜框,悉声解释:“要是因为疼,多少是会出声的,有时候还会飙几句脏话。默不作声是因为伤心吧。我们这行做久了,看过太多人事。你这种人,伸鼻子一闻立马心事了然。”
明薇觉得挺有道理,在大师的叮嘱声中,付了现金。
走到门口的时候,大师突然追了出来,他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我叫乔伊。事实上,今天是第一次有客人要我纹鲤鱼,没想到我纹得还挺好看的!也算是职业道路上的里程碑,你能不能留个电话?我知道一家特别棒的抹茶店!”
“自恋型人格!”明薇瞪了他一下,接过手机,将号码和名字输了进去。
7.
乔伊头一次打电话约明薇,说是想要请她出谋划策,给基友准备一场别出心裁的生日派对。请求再三,明薇推脱不过,终是答应了下来。
他们约在市中心一家日式茶馆见,明薇做了简单的梳妆打扮,怕堵车,提前出门。那天她忘了戴眼镜,视觉基本处于“五米雌雄同体,十米人畜难辨”的状态。
就在她正准备绕住茶馆大厅转悠第三圈的时候,乔伊从背后拍了她的肩。
乔伊是那种看上去人高马大,却喜欢吃草莓松饼喝芒果橙汁的男人。餐点过后,他们沿着伏尔塔瓦散步,几番商量,最后将派对主题定作“很高兴遇见你”,地点定在了“巨树”。
那天晚上,乔伊执意载明薇回家。她百般推脱,他说不麻烦的,好在顺路!事实上,明薇住城西,乔伊在城东。然而,想要送你回家的人,天南海北都顺路。
过了一个月,派对如期而至。
乔伊说人多热闹,提议明薇把自己的朋友也都叫上。因此,花姐、老泡他们都如约到了。
派对进行到后半段儿,就在大家守着香槟塔谈天说地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乔伊突然出现在了聚光灯下面。
他清了清嗓子,像是要说些什么。大家很是好奇,纷纷放慢手头的动作,随之安静下来。就在明薇端着酒杯不明其意的时候,乔伊缓缓走向她。
他在她的身前站了一会儿,终了,含情脉脉地说了句:“明薇,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明薇向后退了小半步,低低吼了声“你没跟我商量,干嘛擅自作主!”与此同时一把将他推开,冲出门去。
明薇在前面跑啊跑,乔伊在后面追啊追。
那天晚上,他们谁都没有再回到巨树。此事,至此终了,无人再敢问津。
8.
还记得那是11月末的一天,傍晚,我们沿着老城散步。明薇喝了几杯路边贩卖的热红酒,有些上头。途经列侬墙,我俩坐在青石地板上休息,她突然坐正了身子,将脑袋抵在我的肩头。
良久,她将那枚佩戴已久的吊坠从厚厚的领子里掏给我看。那是一枚花样朴素的玫瑰金指环,我凑近了看,很明显,和她套在无名指上的那枚是一对儿。
原来,就在叶饶重获自由的那一天,他拉明薇去瓦茨拉夫大道的咖啡馆,向她求了婚。
“叶饶走后,我也陆续遇见了一些人。他们在我的生命里来了又走。好多时候,我都感觉他们像他,又不像——在某个剃完胡子的时刻,在某个穿着肥皂味格子衬衫的时刻,在某个被大雨淋湿的时刻。可最终,他们都以这样那样的方式,从我的记忆里淡出,唯独叶饶,始终活在我的内心深处。”
我们得到后失去,得到更多,然后失去更多。也许,这便是爱情令人感到恐惧的地方。
9.
明薇离开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可我们都希望她是想通了,决定跟随乔伊勇创天涯了。
诚如他所说:“明知敌不过岁月,那就让我留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