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京芮儿
第三章 叛逆
此后的一年,每逢海艳放学,薛峰都会在教室不远处昏暗的路灯下等她。海艳每次走出教学楼,会情不自禁地跑向他,和他紧紧拥抱,然后坐上跨斗摩托车,被风驰电掣般地送回家。节假日,海艳对父母编造出各种理由跟薛峰约会。他们有时相约到红楼影院看电影,或是到北京人艺赏话剧。有时在北海和景山公园谈情说爱,有时又会去近郊的香山、植物园,在青山绿水间嬉戏打闹。俩人的感情越来越甜蜜。
然而有一天,海艳和薛峰爬香山时被一个邻居看到了。那个邻居见到海艳妈妈的时候,一个劲儿夸她未来的女婿英俊潇洒。海艳的妈妈觉得莫名其妙,只能尴尬地笑笑。
当天晚上,海艳的父母就展开对她的质问。
“快老实说吧。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妈妈板着个脸先发了声。在她眼里,海艳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没想到学会骗父母。
“没有啊?您听谁说的?”海艳还想继续隐瞒。
“没有?那香山怎么回事?要不是人家看见你们搂搂抱抱,我还不相信呢。”
海艳默不作声,依她这半年对薛峰的了解,她知道妈妈肯定不会同意他们继续交往。
“那个男的是谁?在哪儿上班?父母是干什么的?艳儿,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可你也要告诉爸爸妈妈基本情况吧?”
“我的事自己知道该怎么做,您不用操心。”海艳说这句话时很心虚,她一向听妈妈的话,这明明是跟她对着干。
“艳儿,你怎么跟妈妈这么说话,你眼里还有父母吗?”妈妈怒目圆睁,她不敢相信,现在女儿怎么变成这样?!
海艳默不做声,三人陷入僵局。海艳想到底说不说。她问过薛峰的情况,知道他父亲已经去世,之前是个工人,母亲是医院的临时工。薛峰在父亲死后接替了他的工作,没过半年就辞职下海了。
八十年代初开始,国家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不管白猫黑猫,能抓耗子的就是好猫。”很多人对现状不满,纷纷下海经商,他们利用国家价格双轨制和尚未健全的法律约束,从沿海城市广州深圳等厂家买进价格低廉的服装鞋帽,或是把论斤称来的电子手表用军帽装了,在各地大城市兜售,在市场高价卖出赚差价。后来发展到缺什么倒什么、什么紧俏就倒什么。老百姓对这些人有一个名誉参半的俗称——“倒爷”。对于官场利用职权倒买倒卖的大官称作“官倒儿”。
那个年代的确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薛峰虽然学历不高但脑子好使。他从父亲的国营单位辞职后就去了广州进货,每天在西单劝业场摆摊儿卖紧俏商品。后来他多管齐下,什么赚钱做什么,他给人倒腾过BP机和大哥大,帮人炒过外汇。不久,薛峰积累了人生第一桶金,他赚了很多钱,成了当时少有的土豪万元户。
在海艳父母眼里,万元户就是一帮不务正业、赚黑心钱的社会底层人物。海艳不敢说,说了肯定会招来父母的反对。
妈妈见她低着头默不言声,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更加恼怒。她觉得海艳学坏了,她不敢说,说明那男的条件不怎么样。她从心里憎恶那个把她女儿带坏了的男朋友,刚想张嘴大发雷霆,这时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爸爸看出妈妈的情绪,赶紧冲她使了个眼色。见妈妈压住火气,爸爸才心平气和地说道:
“艳儿,要不这样吧。周日你把那个男的带来见见我们,如果合适的话就答应你们继续来往。你看行不行?”
“那好吧,我问问他。”海艳心想瞒也瞒不住,只得先应付了爸爸的请求。
一连几天,妈妈跟海艳一句话都没有,海艳觉得很伤心。她想尽快和薛峰商量怎么办。
周五晚上,海艳约薛峰在后海见面。她跟薛峰说家里知道他们的事了,父母想见他。薛峰为了海艳什么都愿意做,他当然同意。
薛峰回到家,母亲给他留了饭菜,他边吃边想着后天去见海艳父母的事。她的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应该有着对世俗不屑一顾的态度和自命不凡的清高。他平时很少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周日,薛峰穿戴整齐,拎上买好的水果和点心来到海艳家,海艳在楼下等候多时,叮嘱他不管父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千万别和他们发生争执,薛峰让海艳放心。
薛峰进了屋,海艳的父母起身相迎,他们先是和他寒暄了几句,就开始向坐在沙发上的薛峰发起询问。海艳的母亲问他们是何时认识的,怎么认识的。薛峰都如实回答。海艳的父母最终问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他的家庭情况和他的工作是什么?
“我的父亲是工人,已经去世,母亲是医院临时工。我接替我爸的工作后,不到半年就辞职了,现在没有正式工作,一直下海经商。我知道我没有什么社会地位,也了解你们所担心的,但我发誓我对海艳是真心的,我会给海艳幸福。”薛峰说完,一脸真诚地看着海艳父母,希望得到他们认可。
“幸福,你说能给海艳幸福,你自己都没个铁饭碗,没任何保障,拿什么给她幸福?”海艳妈妈开始质问道。
“我会想法挣更多的钱,有了钱就有了保障。”
“钱?你觉得钱能解决问题吗?你知道人们对倒爷怎么看吗?虽然你可能很有钱,但人有时候是需要一些自爱的,挣一些黑心钱算不上什么本事,真正有本事的是靠文凭,靠能力给国家做出真正的贡献。”海艳的爸爸也开始炮轰薛峰了。他的价值观绝不允许海艳嫁给一个他们眼里的投机分子。
薛峰不说话了,他实在想不出应该如何解释,毕竟“倒爷”在当前社会的名声确实不好听,他完全理解海艳父母的心情。
“爸,妈,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说人家!”海艳见薛峰为难,忙帮他说话。
“你懂什么?反正你们的事我们不同意。我绝对不允许你嫁给一个走歪门邪道的人。”海艳的母亲发了最后通碟令。
薛峰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海艳家门的,在来这里之前他觉得只要自己对海艳付出真心,将来赚更多的钱养家就能得到她父母的同意,但他想错了。在他们眼里,有人为理想而活,有人为生活所迫而奔波,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一种生活态度,有的人即使再有钱,那也是暴发户而已。薛峰头一次觉得骨子里那点仅有的自尊被他们毫不留情地碾压,同时也感到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挡在他和海艳之间,让他根本无法填补。
海艳追下了楼,她知道父母的话像利剑一样刺痛了薛峰,她要告诉薛峰,只要俩人真心相爱,她不在乎什么名声。她只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海艳,没想到你父母这么反对我们,也许我们真该好好考虑他们的话。不如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双方都冷静地想想,如果你想好了,就告诉我。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尊重你的意见。”薛峰尽量掩饰他落寞的情绪,轻轻抱了抱急得发疯的海艳,亲亲她紧皱的额头,然后骑着摩托扬长而去。
海艳若有所失地回到家,她很伤心父母这么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薛峰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不可能做出对不起她父母的事。她不得不接受薛峰的建议,不再和他见面。
整整一个多月,海艳的日子变得黯淡无光。没有薛峰的日子里,白天紧张的工作可以暂时缓解对他的思念,但下班后她就开始觉得苦闷,尤其到了夜里,她会常常伤心落泪。她试着忘记薛峰,但她做不到。薛峰已经完完全全占据了她的心,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呢?她想念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她已伤心欲绝。
海艳终于病倒了,躺在床上一个多星期。海艳的父母并没发善心怜悯她,他们觉得时间是医愈伤口的最好良药,女儿肯定会忘了薛峰。
海艳病愈后,她的母亲觉得时机已到,开始托人给她介绍对象。海艳为了让妈妈高兴,开始尝试和各种男人相亲,每次回家后总说不喜欢不合适,急得妈妈不断求人给她换相亲对象。后来介绍人见海艳总是应付差事,还以各种理由拒绝男方,干脆不给她介绍了。妈妈对薛峰给她家庭带来的困扰恨之入骨,面对海艳不卑不亢地应付差事,她也没办法。她渐渐对安排海艳相亲失去耐心,整日在家里唉声叹气。
这天,海艳告诉母亲,单位派她去外地出差一个星期。第二天一大早,她拎着事先准备好的行李箱去上班。下班后她没回家,去找薛峰了。薛峰不在家,他的母亲说他一周前去了广州,不过今晚会晚点回来。海艳坚持要留下来等他回来,薛峰的妈妈猜出几分意思,就劝海艳别做傻事。海艳的眼泪断珠似的往下掉,她说她已经想好了,这辈子跟定薛峰了。
薛峰的母亲见劝不了她,就让她去小屋等薛峰回家。海艳擦干眼泪去了小屋。在床头,她发现一张他们相恋以后滑冰的合影,薛峰在前她在后,俩人牵着手在冰上并驾齐驱,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照片边上已经卷边,想是被摸过无数次的样子。桌上,一张信纸倒扣着,海艳拿起一看,纸上写满了“海艳”的名字,她的眼泪又一次滚落。
不知过了多久,海艳在睡梦中隐约感觉有人在轻抚自己的脸。她一睁眼,薛峰就在眼前,海艳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抚摸那张令她朝思暮想的脸。薛峰紧紧抱住海艳,激动得不断亲吻着她,经过两个多月苦苦的等待,海艳终于回到身边,他的内心燃起一股欲望之火。
就在这个令人悲喜交加的夜晚,海艳成了薛峰的女人。
海艳在薛峰家住了下来。过了几天,她给母亲去了电话,告诉她实情。母亲对她彻底失望了,大骂海艳做了伤风败俗的事情,还说要断绝母女关系。海艳听了妈妈的话独自落泪,挂了电话不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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