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回临沂一趟,来去匆匆,没在自己家动火做饭。在婆婆家吃了一餐生日宴,在娘家吃了两顿饭,就返回了青岛。
饭桌上聊起猪肉价格,我爸说现在猪肉那么贵,吃牛羊肉鸡肉鸭肉,不买猪肉就是了。还说某乡镇杀了一头猪,一整天都没卖掉,结论是老百姓都自觉不吃猪肉了。他是去参加组织活动,听人家讲的,大概是真的。
我觉得并不是猪肉价格涨到了大家都吃不起的程度,而是如今好吃的、可替代食材太丰富了,猪肉已非绝大多数家庭的生活必须品。
即便猪肉涨到每斤100块钱,无肉不欢者肯定也会买;即便降至半年前、一年前的价格水平,不喜食者也无所谓,无动于衷。
我爸嘴上说“不吃肉了”,晚上回家一看,饭桌上还是有一份外买的红烧肉。
有一种爱和关心,是子女回家吃饭时的餐桌总是极其丰盛。与此情此景相对照的,是偶尔不打招呼回家,恰逢饭点,也知道我们不在家时,父母的餐桌上是如何的简单。
年过半百如我,早已对肉类失去兴趣。那份红烧肉,几个人都吃得很少,我跟我妈说:明天再切点土豆或白菜炖炖。
有次去朋友家吃饭,有两个青菜是配肉炒的,芸豆炒肉还是芹菜肉,就忘了,倒是记得吃到最后,盘子里只剩了肉丝,青菜被吃得一干二净。
她就感慨“小时候”的种种:弟弟挑盘子里的肉吃,以为是肉,谁知是切成条的辣疙瘩咸菜……众人皆笑,弟弟大哭起来。
每个家庭大概都有些陈年旧事,每每在聚会时、在回想往事时被提起。这个“误把咸菜当成肉”的糗事,如今回想起来,是多么地五味杂陈啊——我偶尔会想到那个小弟弟当年的哭,好辛酸,好难过,也好心疼。
想起小时生活在农村,有一年生产队里分肉。应该是快过年了,每家每户能分点肉。分到的肉不会很多,重量以个位数计,不然我妈不会派我去领,当年我还是个学龄前儿童。
分肉的地点应该是在队部。人家问我“要什么样的”,我说“要红的”。
可见我连猪肉肥瘦都讲不清,只知道红色的部分好吃,就自作主张要红的。清楚地记得生产队里周围的人都笑了。
后来我才知道,人家都愿意多要点肥的,可以炼油,用猪大油炒菜。
猪肉领回家,我妈笑咪咪的,没有因为我要的是瘦肉批评我。这件事,我记得如此清晰。
肥猪肉切小块放到铁锅里,小火慢慢炙烤就炼出了油。肥肉在锅中响,越缩越小,变成微微黄的小块油渣渣。
小时候觉得很神奇。炼好的猪油盛在碗里,凝固后会变成白的,炒菜时挖一块到锅里,现在还有很多人说,“猪大油炒菜香”。美食家蔡澜的淘宝店里,至今仍有猪大油卖。
刚炼完油的肉渣,趁热洒点糖,是当年我们姐妹争抢的零食。后来跟同龄的朋友交流这种场景,他回忆起的是用凝固的猪油卷煎饼加白糖的美味。我们共同的记忆还有,油渣沾连点瘦肉的部分,味道更佳。
我觉得有一种默契和友谊,就是用这种对往事的回忆牵连的。你经历的过去,我也经历过,更能感同身受。哪怕是曾经的困顿和窘迫。
青岛有道风味小吃,也算是特产,保留至今,美其名曰“脂渣”。就是炼过油的切成条状的五花肉,色泽微黄,肉香四溢。有的压成圆饼,包装成真空,有的散装。猪肉涨价钱就100多块钱一斤,现在应该价更高了吧。
炼猪油这个家务活,大概是我在学会炒菜之前就已经掌握的基本生活技能。开始都是把切好的肥肉直接入锅,掌握不好火候就容易糊掉,后来才知道在锅子里加点水与肉同炼,把肉加热,水份慢慢蒸发掉,油不会炸锅,也不会糊掉。
我大概是从那时候起,觉得厨房里也是有很多智慧和学问的。
我们家以前也是养过猪的。好像家家户户都有个猪圈。当年农村人家没有厕所,出恭都在猪圈解决。猪圈门口应该都有根木棍或小竹竿,那是用来吓唬猪的。听人说“狗改不了吃屎”,我觉得是骂猪的。
有次说起我们姐妹仨“从小就胖”,我爸说:“说明你妈妈养你们很用心啊……她以前在老家养猪都比人家养得肥。”我爸平时比较严肃,很少在子女面前开玩笑。
据我婆婆说,她也是养猪的一把好手。同一窝一母所生的小猪崽买回家,她养的总长得又肥又壮,养猪美名扬四方,颜庄集上的人都知道。
有人觉得是她家猪圈风水好,把猪赶过去让她养几天;还有人打听她到底给猪吃什么,婆婆开玩笑说自己都是包水饺给猪吃,有个邻居大婶居然就真的信了,在猪圈旁边盯着,看她到底给猪吃的饲料还是水饺。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民间关于肉的俗语诗歌如此之多,可见猪肉之于百姓,意味着什么。
曾经听说某北方地区有风俗,是在家门口挂一块肥肉膘子,出门时把嘴巴在肉皮上蹭一蹭,嘴上有油光,以示生活富足。 这大概是民间善意的玩笑了。
人人都吃得起肉,是国计民生,代表着社会一定程度上的富足。物质生活日益丰富之后,猪肉不再是人们的唯一选择。
吃不吃肉,都不影响人们的生活品质和幸福感,才最重要。
上次买肉,还是暑假期间,精肉价格还是20块钱出头。前两天去菜市场,专门去买肉的摊子问了问价,卖肉的大哥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说价格。
他说:42。
我笑笑,也有点不好意思。
算了,不吃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