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个九五后

还有几天就是外公95岁的生日了，不折不扣的“95后”。今天成都的家人齐聚一堂为老人贺寿，身在万里之外，只能遥祝华诞。

离家多年，难得在秋天回到成都。十五年前，外公八十大寿，正好我在。当时填了一首词。

沁园春·贺外公八十华诞

（2004）

暮蜀朝秦

远望长安

惟冀治平

做文章事业

丹青游戏

歌弥赛亚

站起来听

几度日出

数番雷雨

溢彩流光心血凝

奔波苦

采荒山晚露

野渡秋萍

华灯 炫耀华庭

映仙鹤松芝彭祖龄

把两盅淡酒

一杯香茗

吟诗有韵

调弦忘形

不待妆成

只须兴起

高唱黑头花脸行

廿年后

上南山打虎

东海捉鲸

这首小词，上半阕记述了外公生平，下半阕略写老人的晚年生活。

外公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建树，但一生精力过人，兴趣广泛，涉猎多端。在他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中几乎一直从事基层文化宣传工作，当记者、编报纸、办杂志、写影评、设计布置展览、组织工人文艺活动、训练合唱团指挥合唱、演话剧设计舞美、画宣传画，什么都做过。

词的上半阕就从这些事件中摘取了几个片段。第一句“暮蜀朝秦”是写实，外公是西安人，二十多岁时来到成都，扎根蜀地。外公曾请人刻了一方闲章“朝秦暮蜀”总结自己的经历，这首词里面就是借了这四个字。多年远离家乡，故而又有了另一方闲章“望长安”，既是思乡，也是寄托对国家长治久安的希望。这是第二句。跟这枚闲章的第二层意思相似的，是第三句写到的他退休后在报纸上写时评常用的一个笔名“冀治平”。

词中“歌弥赛亚”一句，写的是外公年轻时指挥过这部著名的清唱剧。对古典音乐或对基督教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知道亨德尔这部作品的在音乐史上的地位。外公从没有受过专业音乐训练，只是年轻时曾与后来成为中国合唱音乐奠基人的马革顺为邻。马先生长外公十岁，传授过他一些基本知识。作为非专业人士，独立指挥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四部合唱，难度可想而知，这也是外公一直引以为傲的一件事。

《日出》、《雷雨》这两句写的是外公在多次话剧演出中担纲舞美。而接下来几句所写是1980年代外公参与过的一项重大工程。当年全国进行过一次大面积的民间文学普查，抢救性地搜集整理各地口头流传的民间故事、谚语和歌谣，称为“三套集成”。外公参与了成都市文联组织的民间文学工作，历时数年，兼有下乡采风和案头整理。那时候外公已经六十多了，仍然不辞辛劳三天两头往乡下跑，他说这件事意义非凡，堪比《诗经》。

篇幅所限，当年这首词漏了两件事。一是影评。外公是影评协会的会员，后来影评协会跟电影家协会合并，就成了电影家协会的会员。这事对我直接的影响就是小学初中时外公带我看了不少内部放映的外国电影。记得有段时间是每周六上午在省邮电礼堂，外公的两张票永远是楼厢1排1、2号。那些电影当年我很多都看不懂，现在也不记得了。有印象的一个是山口百惠的成名作《伊豆的舞女》一个是带有强烈舞台感的《W的悲剧》。还有一次放《奥赛罗》，外公很激动，说我看不懂，得要他带我去看、给我讲。可惜那天我生病了，没去成。

1952年发行的特5《伟大的祖国——建设(第二组)》邮票第二枚《成渝铁路》原稿由外公设计

另一件事是载入史册的。1952年成渝铁路通车，外公欣喜万分，以一张新闻照片为素材，设计了一枚邮票。后来经过专业邮票设计师的修改，成了特5《伟大的祖国——建设(第二组)》四枚邮票中的第二枚。当年没有知识产权一说，邮电部给外公寄来几版邮票作为稿酬，但在历年出版的集邮手册中这套邮票没有署外公的名。1957年10月13日，成都文化宫首次开办邮展，其中署名展出了外公设计的《成渝铁路》原稿。《成都集邮史》等书记载了这件事。

成渝铁路40周年纪念封

1992年中国邮票总公司发行了成渝铁路通车40周年纪念封。外公在几枚纪念封上题诗，后来在成都的一次邮展上作为特殊趣味邮品展出，并被专题藏家收藏。

这首《沁园春》的最后两句是改过的，这里的这两句是原稿，祝愿外公二十年后成为人瑞时仍然能够精神抖擞。如今十五年过去，外公身体依然非常好，每天下楼散步，耳聪目明，思维敏捷。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外公心态年轻，一直与时俱进，现如今每天用他的荣耀手机发微信，看今日头条，在家庭群里关怀子孙后代，对时事给出自己的评论。

外公90岁以后开始写的长篇小说书稿

多年写作，即使寿开九秩，如今的外公仍然笔耕不辍，每天在他的苹果电脑上耕耘。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毕竟在近百年的人生岁月中经历了时代的变迁。记者、报人、文化工作者的使命感使得外公放不下手中的笔，希望把自己的一生记录下来，从一个侧面为历史留下一份微观而细致的资料。八十多岁时，外公完成了他的回忆录。九十多岁时，他又以回忆录为基础动笔写作一部长篇小说《浪底沙》，描写大时代中一个小人物的一生。去年夏天回国时，外公送给我他已经完成的上卷和中卷书稿，贯穿主人公从1930年代到1970年代的生活。这两卷已经经过了几次大手术，从不下百万字的初稿删减到现在的几十万字。还没等我离开成都，外公又说他重新订正了这两卷，修正了错误，并对文字进一步加以精炼，让我等他的重编本。当时外公刚刚开始下卷的写作，那是改革开放以后的故事。

外公迎来了95岁的生日，我还在等他完成剩下的书稿。一首打油诗，祝愿外公健康长寿，早日完成他的作品。

七绝·贺外公九十五岁华诞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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