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红瑀
【系列连载】生活在台湾（目录）
他和她的名字，我都不知道，连名字都不知道，我却特别想写他们的故事。
他看起来偏瘦，头发稀疏有秃头迹象，长得斯斯文文的，个头不大，典型南方人的身型。看到他，就会联想到科学园区的IT人，他开店前就是在园区工作。
她长得不算美，皮肤也不白，反正不是中国人眼中的美女。我觉得她有点冶艳，有种东南亚女子的异域风情，说不出的味道。一点性感，带点神秘色彩，相处久了，越发觉得她对男人有着极大吸引力。
他和她开的简餐咖啡店，就在我书店旁边的大马路上，离我的童书店只有几百米距离。他们的店铺位置和格局都非常好，无论开什么店似乎都很适合，让人觊觎的好店面，这家店也很争气地生存了好多年。
我在这个社区开童书店的时候，附近没什么店家做生意，我的店和他们的店都算是难得。很确定他们开店比我早，不过也没有早很久的样子，当我发现他们的存在，咖啡店的生意跟我的童书店一样冷清，看得出来都是开店初期。
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我天生对咖啡店心存好感，很快我就成了这家店的主顾。以我当时的经济能力，是不允许常常在简餐咖啡店解决午餐的，但我还是每星期光顾一至两次。通常都是避开午餐高峰期，一点后才踏进他们的店，也因此我们有很多的时间互相了解。
“你来啦？”
我拖着两个小豆丁走进咖啡店，照例是男主人迎上来跟我打招呼。
“今天怎么没看到你女朋友？”
我一边问一边找个喜欢的位子坐下，好奇女主人去哪了，虽然赶着上班的园区客户走得七七八八，再怎么说店面这时候还是需要有两个人照应。
“她说被中午的客人烦死了，出去透透气。”
问好我要的餐点，他就进厨房准备了。我知道他们店的主餐都是批发自西餐中央厨房，不至于难吃，但也说不上好吃，这是大部分简餐咖啡店的做法，方便快捷省人力成本，西餐厨师薪水高还不好请。
“你上次的豆干没吃，今天的其中一道菜又是豆干，我看厨房有葱，就炒了份葱花蛋给你，你和孩子不会不吃葱吧？”
男主人很快就端着热腾腾的餐点从厨房出来，边摆餐边对着我说话。主餐用烤箱直接热一热就好，他们就用心地加了三样小菜配成套餐，让餐点CP值更高，再加上一杯现磨咖啡，就具备了很好的生存条件。
“你真细心，一次就记住了。下次不用特别炒新菜，把豆干换成另外两个小菜的其中一样就行。”
他对着我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进饮料吧。
“做一杯热巧克力就好，不然你就多收一杯饮料钱。我带着两个孩子只点一份餐，已经很不好意思。”
不一会儿，桌上还是出现了两杯饮料，一杯温巧克力插着两根吸管，一杯有心型拉花的卡布奇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为我们母子三人做两杯饮料，只收一份套餐的钱，无论我说什么，他依然故我。
我们既是邻居，又像朋友，更像战友，在各自领域努力打拼，咖啡店和童书店也在我们的悉心照顾下渐行渐稳，生意已经比初期大有起色，午餐时间是我们最忙碌的时候，随着生意越来越好，我的午饭时间也越拖越晚。
“忙完啦？快两点了，小孩饿坏了吧。”
看到我出现，男主人连忙迎上来，牵着我儿子的手走向一个靠窗的桌子，这是我每次坐的地方，喜欢大大的落地玻璃窗，看着街上稀稀落落的路人，有种岁月静好的悠闲气氛。
“你以为姐姐会像你这么笨吗？小孩肯定有吃东西的。”
女主人瞪了他一眼，就一起坐下来逗我儿女玩了，并没有要进厨房的意思，想来，咖啡店一直是由男人主厨，女人负责做饮料。
“小孩十一点多有先吃点心，你慢慢来，不急，他们不饿。”
趁着男人进厨房料理我们的餐点，我和女人聊起天来。
“你男朋友真好，细心又会照顾人。”
“姐姐，他不是我男朋友啦，我们只是好朋友，我想开简餐咖啡店，就拉他出来一起开店。我有男朋友，他负责出钱给我开店，嘻嘻。”
原来我一直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他和她是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又在园区同一间公司上班，两人的好交情就一直从高中延续到现在。她说想开间简餐咖啡店，他二话不说就辞掉工作，出钱又出力。
“有他这样的异性知己很幸福呢。”
“嗯，他帮我挡掉不少无聊的人，就像姐姐一样，他们也以为他是我男朋友。”
曾经有一次，我忘了帮孩子准备点心，只好在中午繁忙时段匆忙跑到咖啡店订餐，当时座无虚席，男性客人跟女主人聊得欢，看来不少人是冲着她来的。
“你很迷人，应该很多人想追你。”
“她才看不上，她的男朋友多金又帅气。”
男主人已经料理好我的餐点，一边摆餐一边回应我的话，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心情。她朝他扮了一下鬼脸，然后就跑到咖啡吧帮我准备饮料去了。
“幸福的女生，真令人羡慕。”
“我也很羡慕你。前面出版社的老板，跟你一样做童书，但她永远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不管多忙，多晚出现在我这里，都是那么地愉悦。”
我们那个社区，除了有两间童书店，还有一家童书出版社，一间以出品优良著称的童书出版社，掌门人也是一位女性。虽然我们是同行，但没有什么交集，我要卖这家出版社的书也是要透过书商。
“我很佩服她，挑书的眼光独特有品味，可能是压力太大，时刻不得松懈。”
“你压力不大？一个人开店，还要带着两个小孩。”
“就因为我带着小孩，更要努力让自己快乐，专家说的，快乐的妈妈才会有快乐的小孩。”
“姐姐，你不觉得小孩很烦吗？你开童书店肯定遇到过不少小皮蛋，很少像你家小孩那么乖的。”
女主人端着两杯饮料走过来，边说边露出厌恶的表情，看着她滑稽的面部表情，我不禁笑出声来。
“年轻时我以为自己不会结婚呢，生两个孩子更是做梦也想不到，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到了那个阶段自然知道怎么应付。”
“我男朋友已经跟我求婚。”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看得出来的甜蜜快乐。他的眼神暗淡下来，沉默地呆了一会儿，就站起来悄悄地走开。我连恭喜都不敢说得太大声，生怕落寞的灵魂雪上加霜。
日子总是要过，无论你是欢喜还是失落，事实上，日子也总是比我们预期过得快。随着生意渐渐好起来，我去咖啡店的次数开始变少，即使偶尔去用餐，也常在客户的电话声中快快解决匆忙离开。等我赫然发现什么不对劲的时候，他和她的关系已经很紧张。
“我没来的时候，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吗？”
趁着男主人去厨房忙碌，我悄声问她。
“姐姐，我不想做了，开店好困身喔，钱又赚得不多。我男朋友也叫我收起来算了，他会养我，或者再回去园区找工作也行。”
“他不想收，你们的意见有分歧？”
“嗯，做了这么多年，本也回来了，况且他回园区找工作还可以赚更多，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同意结束这家店。”
看着愁眉苦脸的她，我也好像没有立场说什么，他的心思她不懂，我说出来可能让他更为难。
“我把你的另一半股份买下来，你就不用管我要不要收了。”
男主人将我的餐点摆好，淡然地对她说。
“可是，这家店是我说要开的，现在我先走，好像很对不起你耶。”
他没接话，落寞地笑了笑，转身往咖啡吧走去。我倒不担心他一个人经营不了这家店，只要找个帮手就可以解决。不过，我心里是不赞成他一个人继续经营，守护心爱女人的梦想，他不见得快乐。
最终，他们还是达成了这样的协议。她来我书店道别，告诉我，他坚持要自己一个人接手，她说，没想到他会那么喜欢开咖啡店。我能说什么？什么也不能，只能静静地听，由衷地祝她幸福，至少有一个人是幸福的。
她走了之后，我决定每星期尽量抽两天时间去他那里吃午餐，有个熟悉的人常常出现，总是令人高兴的事。
“你的帮手在厨房忙？炒的蔬菜很好吃，有妈妈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我叫妈妈来帮忙？”
他一脸惊讶，我也是真不知道，只是从没看他的帮手出现在外面或咖啡吧，想来找的是位妈妈型的帮手，不习惯抛头露面的那种。
“乱猜的，没想到是你妈妈，你打算做到什么时候？”
“你也觉得我该放弃？为什么？”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梦想呀，现在还把你妈妈拖下水，她肯定也赶你去园区找工作。”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看，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
“为什么就只有她看不出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可能她一开始就认定你是蓝颜知己。女人很可怕的，我们会想要很多很多不同的爱。”
“哈哈哈……你是真的很可怕。”
有些事情说穿了，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接下来的半年，他不再将重心放在咖啡店，而是去园区找工作。必竟离开职场超过四年，要找到满意工作还是需要一些时间。
她离开将近一年的时候，这家简餐咖啡店也毕业了。我实在太喜欢这个地方，差点忍不住将这间店铺租下来，将童书店扩大营业或经营别的生意。幸好我的理智阻止了我，生意场上还是要理性行事，不然栽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和她离开我的生活圈几年之后，有一天，我竟然在路上远远看到他，我们彼此对望的那一刹那，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后一起微笑跟对方点头示意。
真好，他的身边有了另一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