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谱之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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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叔是名人，在我们那方圆三十公里。

村里还有些名人，但他们的名气不出方圆二十公里。

卫叔当过兵，会拿出他珍藏好多年的一个水杯、一块毛巾给我看。搪瓷杯子颜色有些暗旧，那弧形的“对越自卫还击战纪念”暗红暗红，下面的县武装部的落款仿佛向我昭示卫叔与县长或许县里其它领导曾经亲密过。我更喜欢那块白毛巾，也是那些字，不过更加鲜艳，是平行的两行，让我感到踏实，卫叔在叠毛巾的时候小心的把褶皱放在字的外面。每次看到这两样东西时，我是多么的崇拜，希望自己也有，那是多少荣光的事啊！

卫叔的这两样东西着实让小孩子的我们艳羡。但大人们不会艳羡这两样东西，据父亲说卫叔根本就没上过前线，只是后备而已，虽然这样，我还是很羡慕。大人们其实也有羡慕卫叔的地方，卫叔很懒，家徒四壁，可有过三个老婆，前两个都是黄花闺女，附近可数的美人，虽然都带着小孩离他而去，却更加拉升了卫叔的名气——没办法，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卫叔与年迈的老母一起过活，很少做农活，一天到晚到处闲逛，经常在我家一坐大半天，有人他就聊天，没人他就自己倚墙瞌睡，张着嘴，口水流成一条长长的线，头还不时地点着，像在钓鱼，只是那条长线从来没有钓到鱼，我们都不喜欢他流口水的样子，就会搞些恶作剧——拿水来滴他，用头发挠他耳孔或鼻孔，用一个东西放他头前面让他撞到······他醒来看到是我就不会发火，继续眯了眼，若是旁人，他就会发火。到了饭点，他会自己去拿碗盛饭吃，我父亲在这上面对他是不满的，因为我家五口，只有我父亲一个人分了田地，粮食非常紧张，有时候在开饭之后卫叔才来，煮的饭不够，等好喝酒的父亲喝了酒再吃，往往就吃不饱了，农村又没什么零食，父亲经常会饿着肚子去山上劳作，他没说，我是从他跟我母亲拌嘴时知道的，所以他对卫叔是不满的。

这些都还不够卫叔成为名人，他的成名有赖于五进宫。

从部队回来后，他就不事农作，日子总得过，单靠老母也是无法生存的，于是借钱，那时的钱十分稀有，在村里能借到的不多，并且有不还的习惯，慢慢都不会借给他，有一次，不知道怎么在信用社借了一笔钱，到期了自然还不上，于是一进宫。

出来后依旧是那样，借不到钱了，免不得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有被发现了就还给人家，一般都不会再跟他计较——跟他计较也没有用，尽量还是不得罪为好。

那天从学校回来，听说卫叔又被警察带走了，原来邻村的牛是他偷的。听邻居说前些天就有人在四处打听被盗的牛，找了好多天，在赶场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卖那头牛，一路顺藤摸瓜才找到卫叔。

二进宫后回来能看到一些伤疤，卫叔也会做些农活了，在路上碰到卫叔，我挑不动东西叫他帮忙，他都会帮，甚至去赶集还会帮我们兄妹带几颗糖。我有一次跟卫叔说以后不要偷东西了，我不想要他跟警察走。当时卫叔没说什么就走了，我被母亲骂得很惨。

放寒假了，我天天在火炉边做作业，忽然想起一个恶作剧的方法，才发觉好几天没见卫叔来玩，问父亲，才知道被抓走了，偷了人家的牛，还杀死了在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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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几年没见到卫叔，我学业渐忙，有些忘记了他的存在。暑期的时候，他好像突然跳到我的面前，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他。这一年他跟另一个男人争一个新寡的女人，他赢了，第三次结婚，结婚前许下了诺言，要好好做事，好好养家。果然，卫叔开始了新时代，经常能看到他在田间地头做农活。农村的经济来源非常有限，仅管你勤劳，要改善生活也不是一两年能做到的，一年不到，卫叔的第三任妻子跟他的手下败将跑了。卫叔一夜之间白了很多头发，又经常来我家蹭饭吃。那段时间正看《新白娘子传奇》，卫叔经常看得泪流满面，然后跟我们说，这电视演得太好了，我看电视从来没有掉过眼泪的。

过了不到半年，那天卫叔一早就在我家看电视，《新白娘子传奇》已经演完了，他又看得掉眼泪了。吃过饭，他说那个女人生了个儿子，绝对是他的儿子。旁边有人打趣，这个是老几？卫叔说，应该是老四了。

这时候我也有些懂事了，把牛圈门自己做了暗锁，不打开那道暗锁就很难打开门。晚上睡前都会检查一下所有的门。

有天早上我去放牛，发现牛不见了，我惊呼，正好卫叔来了，他问怎么啦？我说牛不见了。然后盯着他，他说，你放心，我在你家吃了这么多的饭，你家东西我不会偷的，我刚才看到你四伯赶了牛去犁田了。

卫叔偶尔去打些零工，相安无事了几年。

卫叔天天都会来我家玩，那天中午正在吃饭，进来两个警察，叫他出去。他说有什么话就说吧，没事。警察问他是不是前几天去了他前妻那里。他说去了。去做了什么事？想去看看儿子，他们说不是我儿子，不给我看。那你什么时候走的？当时我就走了啊，有什么问题吗？你知道他家的牛去了哪里吗？我不知道啊，我又不负责帮他家看牛。我们都笑了。警察还是把他带走了，第二天早上才回来，他说人家诬陷他，自家的牛不看好，找我也没用。我们都觉得那家的牛不是他偷的。下午警察又来了，原来那家人一直躲藏在他家房子后面，有人在他家房子后面放牛时，外面的牛叫声引来了关在卫叔卧室的牛的共鸣。

卫叔四进宫。

出来后没几年又是因为偷牛再次被抓了，再出来时，已是五十多岁了，须发都差不多白了，还掉了几颗牙齿，在我家一坐就是大半天。

我在外面打工，难得回去一次，前年春节回去时，卫叔知道我回去了，特意买了一斤酒过来跟我喝，说起我小时候抱我玩的事，说他现在在广州酒店打工的事。喝得差不多的时候，他还跟我说有时候真想去看看他的儿子和女儿，应该都能跟他喝酒了。我也喝得有点飘飘的，从他耷拉的眉眼里，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年轻英俊的卫叔，拿着一个搪瓷杯子，一块手巾给我看。我醮了酒在桌上写了个勤字，又迅即擦掉。

                                                        2016-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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