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问道:十八、斥法正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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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七雄

战国时代是法家人物呼风唤雨的时代,他们在各国变法,掀起腥风血雨,在疆场决胜,杀人遍野。秦国集法家之大成,创建了最成功的君王专制政体,集全身力量于一拳,问鼎中原,饮马长江,最终一统华夏,开创了帝制的新时代。

但法家源自于儒家。子夏小孔子四十四岁,是孔子晚年最重要的弟子之一。孔子死后,子夏受魏文侯之弟魏成子之邀,讲学于西河(今河南安阳)。不仅魏文侯受子夏经艺,还培养了李悝、段干木、田子方、禽滑厘、吴起等一批法家人物。

在子夏的弟子中,李悝一向被认为是战国法家学派的开山鼻祖,他担任魏国国相,参阅诸国旧法,著成《法经》六篇。而《法经》为秦汉之后历代王朝法典之所本。《史记》记载,商鞅携《法经》由魏入秦,被秦孝公重用,以《法经》为蓝本,开创了秦国的变法事业。

据学者考证,荀子是子夏的二传或三传弟子,而荀子培养出了两个法家巨子,李斯和韩非。

从儒家的传承来看,孔子死后,儒家一分为八,经过大浪淘沙之后,八家整合为两家,即孟子之学和荀子之学。

孟子之学出于子思,子思是孔子的孙子,曾参的弟子。故此学派又称思孟学派。孟子发展了孔子的学说,提出了性善说和内圣外王说,坚持了孔子的仁学传统和礼制思想,不离孔子思想的主旨。

荀子之学源出子夏,此派学术发展了外王之说,注重对现实的改造,而成为法家之渊源。荀子之学,重视礼胜过仁。与孟子相反,他首提性恶说。荀子之初心,未尝不出于为天下苍生考虑,但从之后的流变来看,反而渐失孔子之本旨,甚至走向反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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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

荀子之学有哪些方面渐失孔子之本旨,而开法家之端绪呢?大致有三。

其一,对天的看法不同。

在孔子那里,天是有意志的,对人间有着主宰意义的。他在卫国,权臣王孙贾以语言来试探他对卫国两大政治集团的态度,他说,“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把天得罪了,向谁祈祷也没有用;他见了名声不好的君夫人南子之后,子路批评他,他指天发誓,如果我违背了应有的礼节,“天厌之,天厌之。”让天老爷收拾我吧,让天老爷收拾我吧;孔子得了一场大病,估计郞中发了病危通知书,子路于是安排孔子的门生按照诸侯王的规格准备后事。孔子大难不死,知道此事后,批评子路,“你这样违反规矩,是想欺骗谁呢?欺骗天吗?”

天有意志,有判断力,可以明辩人间是非。天意是什么呢?借用孟子引用《诗经》的话:“天意自我民意,天听自我民听。”因此,天,在孔子、孟子眼中,在帝王之上,帝王必须遵守天道。而天意又是民意的反映,由此,孔子完成了从神文主义到人文主义的转换,这为历代儒家以民意吓唬君王提供了理论根据。

但在荀子眼里不同,天没有任何神秘色彩,它就是客观存在的自然界。他说:“星辰旋转,日月交替,四季循环,阴阳交感,风雨博施,万物因它们的和合作用而生长,因它们的滋润而成熟,看不到有谁在做事而只看到成果,这就叫做‘神’。大家都知道他成就万事万物,却不知道他无形无迹,这就叫做‘天的功用’,只有圣人是不刻意去了解天的。”

荀子认为天(自然界)具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规律性,“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因此顺应自然界的规律就会吉祥,违背自然界的规律就会凶险。

荀子从天是客观存在的自然界出发,提出了“天人相分”的观点,“努力农业生产而节约用度,那么天不能让人贫穷;保养充分而行动合时,那么天不能让人生病;依循礼义正道而没有什么差错,那么老天不能加祸于人……明白天与人的分别(天不能制人的意思),那就是最聪明的人了。”

孔子之天是意志之天,荀子之天是自然之天。以今天的人类认识来看,荀子的看法更科学啊。但是,世界观决定了人生观、价值观(小时候天天听老师谈这个,好烦,现在明白了,是真理啊)。对天的不同看法,导致了孔子和荀子对人性的看法不一致,这就是第二个区别。

我们知道,孔子学说就一个字“仁”,仁是什么?孔子说“爱人”。如何爱人,做人要讲责任和真诚。如果继续往下问,为什么要讲爱,讲责任,讲真诚?没人问孔子,孔子在《论语》里也没有回答。后来孟子替孔子作了回答,人性向善啊。孟子说,“人皆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是非之心,辞让之心。”那么这四个心从哪里来呢?孟子引用《诗经》的话:“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上天养育百姓,有万物,有法则,百姓秉持常规,爱好美德。

人的爱心是天赐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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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狩猎

荀子讲的天是自然界,不具有意志,当然不会给人什么善性。荀子对人性的看法完全来自于现实的观察。他认为与生俱来的就是人性。他说,人性的表现就是“饿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所以人性就是“生而有好利焉”,“生而有疾恶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总之一句话,人性恶。那么善从何来?荀子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这个伪,不是假的意思,而是后天的意思,人的天性是恶的,善是后天培养、教育的结果。因此,荀子主张,“化性起伪”,也就是通过人为的手段克服人的恶性,培养人的善性。

这个人为的手段是什么呢?就是礼。荀子说:“礼起于何?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

礼是先王所制定,目的是为了平衡利益分配,满足人类对衣食饱暖的基本需要,制乱止争。

但在孔子那里,礼的意义完全不一样。孔子说:“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礼乐只是外在的形式,它是内在的爱、责任、真诚的适当的表达方式。人的内心之爱需要表达,表达出的言行合不合适,过不过分,礼就起到这个节制和规范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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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夏

子夏向孔子请教《诗经》中的一句话,“滴溜溜的眼睛真好看,穿上白色的衣裙真漂亮,什么意思呢(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

孔子说:“(绘画时),先上彩色,再用白色填充(古时以绢帛作画,绢帛呈麻黄色,故先用彩色描绘,最后在空白部分抹上白色,彩色的部分就更显突出了孔子的原话是“绘事后素”,素是白色的意思)。”

子夏说:“礼后乎(礼是后面才有的吗)?”

孔子回答:“你的话给我很大的启发呀,可以和你讨论《诗经》了。”

这段对话说明,在孔子那里,先有内在的真诚情感,情感用言行表达出来,礼对言行进行适当的节制和规范,使真诚的情感表达得更为充分、得体。

简而言之,孔子之礼,是用来节制言行的,避免过分了,或者不适当。而荀子之礼,是用来管束人的行为的,避免人与人之间争斗。

孔子的出发点是要唤醒人内在的良知,而荀子的出发点是用外在的手段来管束人。这是第三点区别。

荀子的重点,是以礼来化解人性之恶,培育善良的品格,还不失儒家的一贯精神。但到了他的弟子韩非子那里,一脚踢开了尚带有一丝温情脉脉面纱的礼,直接上法,以法来绳墨百姓。

大家千万要记住,韩非之法并非今天我们讲的法律之法,今天的法律,我们认为是为了维护公民的尊严和合法权利,是护民之法。而韩非的法,是帝王统治的工具,以严刑峻法来管束百姓,从而实现富国强兵,决胜疆场的目的。

法家的最后发展,已经完全背离了孔子的思想,孔子曾言:“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孔子主张德化礼教,法家完全走上了政、刑之路。

法家带来的后果是,尊君卑臣。君王无限的大,臣下无限的小。君王掌握一切权力,没有谁能够约束他,因为在他之上再无主宰者。在孔孟那里不一样,君王上面还有个天,天意即民意,还可以拿天意、民意来约束君王。

法家还有一个不可克服的矛盾,法是君王所定(源出荀子先王制礼的理论),那么,君王该不该守法?法家的理想当然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法既然是君王所定,按照法家性恶论的观点,君王当然不会作茧自缚,把自个儿关进去。如此一来,君王就成了最大的制度漏洞,他可以为所欲为,从而破坏法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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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子

这一点韩非也看到了,他拼命的把老子的“道”扯进来,想用“道”来作为理论的最终来源。《韩非子》中专门有两章,《解老》和《喻老》,谈老子的思想。但从根本上来讲,并不成功。为了自己理论的需要,韩非不惜附会、曲解、歪解《老子》,甚至篡改字句。

也因为这个原因,法家显得非常的简单粗暴、急功近利,秦朝二世而亡,与此关系甚大。汉朝之后,为了弥补这个短板,统治者“表彰六经,独尊儒术”,以儒饰法,援法入儒,形成了外儒内法的王霸之术。

如果站在战国那个特殊的时代来看,孔子千方百计想恢复的周朝礼制根本行不通,因为周朝的礼制建立在血缘、宗法之上,适合以家族为单位的小共同体。周朝建国之初,号称“万国”,也就是封了上万家诸侯国。史料记载有一千多个,当时中国的版图只限在中原地区,一千多个诸侯国,平均下来一个国不到今天的半个县,人口也不多,而且诸侯国内还有高度自治的大夫之家。周朝的中央政府对诸侯也不直接管理,周朝实际上是一个非常松散的邦国联合体。以血缘、宗法为基础的礼制可以玩得转。

但发展到战国时代不一样了,经过两百年的兼并战争,到了战国初期,天下只有二十二个国家,强大的有秦、齐、楚、韩、赵、魏、燕七国,史称战国七雄。要想生存下去,最好的办法是干掉对方,因此,七雄都想吞并其余的邦国。孔子、孟子那一套仁爱的说教,不要打仗,大家都应该礼让为国的政治路线,实在是不合时宜。法家的理论反而顺应了这一形势,红遍华夏,一统江山。

法家虽然成功了,但从两千多年的历史中我们可以看出,法家的负作用相当大,它严重的摧残了人性,泯灭人的自由心灵,直到今天,我们仍然受到这种思想的毒害。

我们在学习吸收儒家文化思想的时候,一定要细加分辩,摒弃那些掺入儒家的法家思想,还儒家一个真实面目,这对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大有俾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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