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Joy Division以及的一切

几个月前一个朋友告诉我有十位导演要为重拍MV(“Unknown Pleasures: Reimagined”),因为今年是它发行40周年。这多少有些意外,我是说,虽然完全了解Joy Division的时代是多么遥远,但40年这个数字还是令我与脑海中的Ian形象对不上。40年内,Ian自杀,Joy Division解散,其他成员成立New Order再登巅峰,然后单飞、再重组,Peter Hook与Bernard Sumner反目离队。40年的时间足够长,长到什么都能发生,只有录在唱片上的声音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Joy Division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支乐队,从某次无意间听到开始。应该也是我听过次数最多的专辑之一,当专辑在手机上播放时(啊哈,过去的乐迷们应该难以想象在未来,这是听歌的主要方式),盯着旋转的脉冲波形封面有种轻微的催眠感。大概在2年前的时候,我试着为这张专辑写一篇乐评,但是写了一半就讨厌的不得了。现在我决定重启这件事,重新写一篇以为轴心的内容,尽可能的,表达我对这一切的感受。是的,非如此不可!


关于Joy Division以及<Unknown Pleasures>的一切_第1张图片

1976年7月20日,Sex Pistols在曼彻斯特的那场演出是一个历史性事件——虽然据说只有42个观众,但这里面包括分别来看演出的Bernard Sumner 及Peter Hook,未来创办Factory厂牌的Tony Wilson,后来成为Simply Red主唱的Mick Hucknall 。这就好比那个关于地下丝绒乐队的老笑话:当年几乎没有多少人买乐队的第一张唱片,但这些买了唱片的人在后来都组建了他们自己的乐队。在此之后Sumner买了吉他,Hook买了贝斯,另一位也去听了这个现场的Terry Mason买了鼓,贴了广告招来了Ian,如是,Joy Division的雏形成立了——当然那时候他们还不叫这个名字,Buzzcocks经理人层建议他们起名“Stiff Kittens”(这是什么鬼建议),但是他们自己选了“Warsaw”这个名字,取自David Bowie的一首歌。

同很多乐队一样,在起步初期总会在成员选择上有些调整,鼓手从Mason换成了Steve Brotherdale,最后又换成了Stephen Morris。甩掉Brotherdale的过程非常“朋克”——从录音室开车回家的路上,乐队中途停车让Brotherdale下去检查下轮胎,然后再他下车后,车子立刻开走了...

1978年1月,乐队正式启用“Joy Division”这个名字。关于改名的动机,官方的说法是避免和伦敦的另一支朋克乐队(Warsaw Pakt)冲突,另一个说法是虽然乐队四个人从来没去过华沙,但他们担心大家把他们与旅游地联系起来,而且总觉得那里会很冷。Joy Division这个名字来源于一本描写一个纳粹集中营里的犹太女犯人被命令去陪党卫军守卫寻欢作乐的故事。虽然饱受争议但乐队还是选择了它,猜测一部分是出于对第三帝国的兴趣,另一部分也是对这种分裂感的谜之喜爱吧。这一年Joy Division自费录制并发行了他们的第一张EP,总共四首歌,反响一般。这四首歌有一些后来Joy Division的影子,尤其是——阴郁的贝斯,中等节奏,催眠的唱腔。但那个时候他们还没和制作人Martin Hannett合作,所以还没有那种独特的Joy Division声音。

那个时候距离正式发行还有接近一年的时间,这一年乐队与RCA唱片公司签了一份合同,但后来证明是个错误的选择——风格不搭,理念冲突(对方主理人一直想在歌曲里加上和声或者萨克斯独奏之类的玩意)等等,导致最后一张唱片都没发行。值得欣慰的是,虽然没有正式发行,但录制的几首Demo有的出现在后来的,有的在后来以单曲发行,当然也有一些直到乐队解散才推出。这一年乐队首次与Martin Hannett合作,录了两首歌("Digital"/"Glass",以后有机会再写这两首,我尤其喜欢Digital,一直作为手机铃声)放到Factory厂牌的合集EP。也是这一年底,Ian Curtis在演出后出现癫痫症状,这个噩梦从此开始。

第二年4月,Joy Division开始录制这张,Martin Hannett作为制作人。当Bernard Sumner在百科全书挑中这张照片给封面设计师Peter Saville制作封面时多半没有料到,在未来,这个符号也会成为Joy Division的标志,人们看到它时不会先想到人类发现的第一课脉冲星信号CP 1919,而是这只来自曼彻斯特的后朋乐队。当然,如果仔细而又反复听完整张专辑再来看这张封面,会觉得有诸多契合点——人类最初收到CP1919的脉冲信号时曾一度以为是高等生命体发出,最后证明是“脉冲星”规律行为。这种充斥宇宙般的阴郁、孤寂与整张专辑的感觉高度一致,用Peter Saville对封面的描述是“from cool to cold”;而像山脉一般的脉冲信号又像是遍布整张专辑的贝斯与玻璃碎片般的吉他。


正式确定了属于Joy Division的声音——虽然在最初的时候,并不是所有成员都认可。整个录制过程只有17天,再考虑到并不充足的预算与缺乏经验的乐队成员——这些都是菜鸟乐队常遇到的场景——这种"Joy Division声音"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制作人Martin Hannett。Martin的理念与乐队几乎相反,作为朋克乐队,Joy Division的现场一向以锋利尖锐的吉他旋律为主旨,兼具攻击性及流畅性。但Martin则相反,他认为朋克音乐因为拒绝在录音时运用更丰富的技术而使得它们听起来太保守了。Martin更希望干脆利索的鼓声,点到为止的吉他,分轨录制然后用后期重塑声音,让情绪更加内敛。

以专辑开篇的那首为例,第一次听到时立刻就被干脆的鼓声与随后加入的贝斯riff吸引,然后吉他跟进打底,最后Ian用他特有的像诗人一般的声音唱到“I’ve been waiting for a guide to come and take me by the hand. Could these sensations make me feel the pleasures of a normal man?”。这首歌作为开篇曲几乎是完美的,无论是脆弱但略带神秘的歌词,还是整首曲子的编排,它向听众呈现了Joy Division最基础的特质:贝斯、鼓、吉他、人声,这四者是平行甚至有时会有一定竞争的关系,四个人像是分别站在四个独立、阴郁的空间,独自演奏。与传统歌曲不同,乐器并不靠solo来宣扬自己的存在,也并没有被定位为人声的配角。有的时候你会发现贝斯是主旋律,有些清脆的吉他反而成为了打底的节奏;而有的时候,吉他又会突然杀出来压住贝斯。起初Sumner对此并不适应,毕竟在现场演奏吉他的强有力效果是一大亮点,但在Martin制作后,这个声音变成了“听起来像是一只蜜蜂围着一个易拉罐飞来飞去的声音”。但值得庆幸的是,无论Sumner和Hook最初对此有多大意见,Martin都会让他们滚蛋,因为他才是这个录音室的老大(再次想起当年和一位乐手朋友聊天内容:制作人才是PM,乐队成员更像是RD...)。当然,Martin不仅足够牛逼,背后两位老板挺他也是很关键的事情,每次录完后Tony和Rob都喜欢的不得了。还有一些有趣的事实,比如Hook在回忆中提到,开头那段贝斯事实上他弹错了一个音,但秉承Martin的原则,弹错了也不用停,后期他会搞定...

结束后紧跟着的是一首节奏完全迥异的,共同点是依然阴郁,或者说更加的黑暗与孤寂。低沉的贝斯声,玻璃片式的吉他声,缓慢的低音鼓,再配上Ian写的歌词就更完整了——黑夜、肉体、血与疼痛、童年与尽头。Joy Division时期的歌词基本都是由Ian完成,Sumner在某次采访中表达,他们一般很少看Ian的歌词,直到Ian死后他重新听这些歌、读这些歌词才意识到这些情绪一直都被写到了歌曲里。

是另一首节奏平缓的歌,也是一首贝斯驱动旋律的歌,吉他再次充当背景,不同的是这次更加干脆,像是另一个空间的玻璃碎片。鼓手Morris曾回忆这首歌是他和Hook在排列的时候现场搞出来的,最后才决定加入专辑曲目中,而那个时候Sumner已经有点累了,所以只搞了一些背景吉他的活。不得不说,这首歌开头升起的鼓声神秘且坚韧,非常适合录音棚唱片氛围。Morris也承认这是一首现场不太好表演的歌曲,很难还原氛围。

这首歌创作于1978年,在进入录音棚前几个月的时候,乐队还在John Peel的节目上录制了一遍。我个人很喜欢这首歌,适合的节奏、平缓的人声,以及那反复循环的biubiu声音(有人说像是老版<西游记>主题曲...),中间的神魔乱舞的混编后突入杀入的鼓声与贝斯。这首歌开头有长达10多秒的无声状态,然后还能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这些也算是Martain这位老哥神秘的地方,采样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声音融入专辑。另外歌词开头那句Ian唱道“Guess your dreams always end”,而在其他成员组建New Order后发的第一张专辑开篇第一首歌就是,算是对曾经的Ian做出了回应吧。

的歌词是Joy Division歌迷讨论最多的内容之一,Deborah Curtis在后来的某次采访中曾提到她曾经就这首歌的歌词问过Ian,想确认这些是否“仅仅是与他真实情感无关的歌词”(make him confirm that they were only lyrics and bore no resemblance to his true feelings),但是Ian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而是直接走出了房间。虽然Ian大部分的歌词都是第一人称视角的表述,但多数会是通过创建一个场景,像是作者在以第一人称写小说一样。而这首歌,如果你仔细读歌词,会有很强的作者自述感——关于自己的情感、痛楚(后来的“love will tear us apart”在这种情感上有更强的印记 )。很难说这是关于Ian个人的感情问题,毕竟理论上写这首歌的时候他还没有遇到Annik Honori,但结合Ian那个时间愈发孤僻的性格,这首歌更像是对自己内心的痛苦(也可能与家庭生活有关)的具象表达。值得注意的是那句歌词:“A loaded gun won't set you free . So you say.”这应该是Ian第一次在歌词里触及自杀这个主题。除去歌词,这首歌的编曲也很出色,贯穿整首歌的吉他riff与贝斯riff,从松弛到逐渐紧张,最后以吉他solo结束全曲。最喜欢中间一段清脆的指弹和弦,在低沉的贝斯与鼓声中升起。Joy Division早期的歌曲一般很少有两把吉他同时出现,这首是一个例外。

是整张专辑中最重要的一首歌(至少Martin Hannett这么认为),从现在的视角来看这个判断不为过,尤其是结合这首歌预言般的创作背景来说。1978年到1979年期间,Ian曾就职于一个帮助有障碍人士再就业的社区服务所。有一个年轻的癫痫女患者,每次都在她母亲的陪同下如期赴约来到职业介绍中心。有一天,在他们会面的时候,这个女孩病发,“然后女孩的母亲就说了一句‘She lost control again(她又失去控制了)’。后来某个时间开始,Ian就再也没看到这个女孩,起初他以为女孩通过别的途径找到了工作,但后来他才知道她已经因为癫痫发作去世了。这件事给Ian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后来他把这个故事作为素材写进这首歌里,在创作歌词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也会保守癫痫困扰,自己的命运未来会与这首歌有着惊人的相似。

这首歌的编曲又是一首典型的Joy Division式的歌曲——贝斯负责旋律,鼓声干净。这首歌的旋律核心是贝斯,Hook也因此尝试在他的琴颈高位去演奏,这种独特的风格也深受Ian喜爱。我个人也很喜欢这种方式,因为贝斯天然低沉的声音在高音阶时有一种奇妙的魅力,再加上密集成线的单音会让整个旋律骨干更清晰更干净。Martin对这首歌热情高昂,以至于在录完后,又在1980年发行的12寸单曲A面录制了一份加长版的。这首歌的制作非常能体现Martin的特点,他会坚持乐器的清澈利索,尤其对这首歌的鼓声。所以他要求Morris把鼓声拆解,即每次都单独演奏一个类型的鼓,保持鼓的声音足够纯粹。而在启动12寸版录制时,Martin更是神奇地让Morris在一个录音的小单间儿拿着一个易燃的喷雾剂瓶发出“ch-ch”的声音,以此取代踩镲的效果。这首歌在现场演奏时通常会节奏更快,鼓声更响,而在1979年9月乐队在BBC 2台的一个晚间节目演奏了这首歌(当晚同时演奏了),这段视频可以在网上很容易找到,Ian的眼睛很漂亮,在现场也展现了他标志性的“舞蹈”。


关于Joy Division以及<Unknown Pleasures>的一切_第3张图片

创作于1978年早些时候,这首歌也在Joy Division与RCA那次失败的合作中录制过一次,灵感据说来自The Velvet Underground的。一般来说Joy Division的创作套路是Morris会先给个节奏,然后Sumner和Hook即兴演出。他们会用一台廉价录音机把这些录下来,从这里分离出喜欢的riff,然后丰满成一首完整的歌曲,最后交给Ian完成歌词部分。Ian非常喜欢The Doors,和Jim Morrison相似,他也有在平时随手记录歌词的习惯。根据Hook的回忆,这首歌就像其他歌曲的创作过程一样,Ian在排练时会通过他的声音来提示强调歌曲的不同部分,其他人会根据Ian的演唱来判断什么时候进入副歌部分。从这个角度来看,Joy Division时期Hook、Bernard以及Morris奠定了每首歌的基础,Ian为歌曲灌注了灵魂,Martin用技术重塑了最终的表现。

关于 的主题虽然有多种不同的解读,但我个人几乎毫不犹豫地认为这是一首关于废弃城市的歌曲,那种破败、贫瘠、被钢筋、仓库与工厂充斥的城市。整首歌像一部城市黑白短片,镜头在废弃的街道、铁轨与没有生气的建筑寻找,荒凉无处不在,我没法确定这是不是在描绘当时的曼彻斯特。这首歌是Joy Division首次亮相电视时演奏的歌曲——1978年9月20日,乐队参加了Granada TV节目录制,主持人正是把他们挖掘出来并在未来组建Factory的Tony Wilson。那个版本较之版本紧张感会弱一点,但如果同专辑前几首歌比较,这一首的确会有更多更早期的影子,不过我很喜欢整首歌层层推进的感觉。

是一首与宗教信仰有些关系的歌曲,我个人印象最深的是最后那句反复的"Tears in eyes"。是另一首在与RCA合作时创作的歌曲(当然也就没发出去),在录制期间这首歌增加了一些歌词,同时尝试了Hook与Ian的一唱一和的二重奏形式(话说Hook一直有着唱歌的欲望,所以New Order时期没成为主唱猜测多少心里也有些芥蒂吧),这种唱法还挺有意思的,有点黑暗版Beatles感觉。作为早期歌曲之一,这首歌正处于朋克到后朋的过渡期,略带攻击性的吉他声挺有意思的。专辑的最后一首歌,同时也是专辑里时间最长的一首。这首歌的氛围制作的很有趣,既包括打碎玻璃瓶的声音,还有各种乐器与合成器做出的沉重氛围,充满了实验气质。

由于时间紧张,直到专辑被Martin制作完后乐队才完整听到。起初对于最后的这种风格大家意见不一,Hook和Sumnet并不满意,而Ian与Morris反而觉得还不错。Hook和Sumnet的观点主要集中在这种方式让他们失去了现场引以为豪的特点(‘我想让它听起来像Sex Pistol或者The Clash’,Hook回忆道,结果被Martin骂了一顿,“闭嘴吧,两个蠢蛋”),Hook甚至表达“这让我们听起来像PinkFloyd”。不过多年以后再次面对采访时,Hook也承认“我们必须承认Martin做的是正确的,他给我们的歌赋予了一些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特质:永恒”。Morris则相反,他认为听一张专辑和去现场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所以没必要完全把现场风格搬到录音棚。

这张专辑在前两周卖了5000份,以当时乐队的知名度而言中规中矩,后来发了单曲后反而加速了售卖,最终5个月内大概卖掉了15000份。这张专辑在Ian生前没有打入什么音乐榜,死后倒是收到更多的关注。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了,毕竟到现在它已获得了足够的认可。站在这个时间点回头来看这张专辑,我们可以对此有诸多的解读,也会对其灵感的乍现钦佩不已。遗憾的是Ian本人是无法感知到这一切了,我经常会想象他日常演出与排练之外的样子——在社区服务所工作,口袋里放一支笔和几张草纸,纸上涂满了想到的歌词,修修改改,描述着城市、情感与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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