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走的那天大雨下个不停,雨点滴落在住院部门口一节石棉瓦的屋顶上霹雳喀拉的乱响,像马蹄声急促而过一阵紧于一阵。
姥爷的脚开始肿胀,心电检测仪上的心跳也越来越弱,食物再也打不进姥爷的胃里,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开始倒气,我们知道他这是要走了。
婆婆赶紧拿出准备好的寿衣趁姥爷的身体还没僵硬前帮他穿上,寿衣是姥姥在世时亲手缝制的,一针一线,一冷一暖,细细密密都是姥姥的爱恋。
两位老人是民国生人,携手同行了多半个世纪。
我嫁给老公时,老人正是古稀之年,在市郊独自住一个小院,院子的墙头上爬满了牵牛花。院内石榴树上的花开的火红。
姥姥一天到晚迈着小脚在院里忙活,打扫庭院, 烧火做饭,闲暇时就坐在石榴树下给儿孙们缝制棉袄棉裤,做虎头鞋。
姥爷则蹬个自行车走街串巷去听大戏,听到自行车响的时候姥爷总是满面春风笑意如花的进得院中。
姥爷没有空手回过家,总买一些姥姥爱吃的糕点掂了回来。
姥姥停下手里的针线活,仰着笑脸询问姥爷糕点的价格,姥爷总是把价格私吞一半告诉姥姥。
姥姥会说,不贵不贵。姥爷也会笑着说不贵你爱吃,我就天天买。
姥姥有时时候也会发脾气,她会吵姥爷出去的时候没戴帽子,或出门的时候忘记带水杯。
每逢过年我们去给老人拜年,姥爷都亲自下厨,他把鱼剖成薄薄的片儿,切成丝,配不同的蔬菜炒,他把猪腰改成细细的纵横线,放锅里一炒,猪腰就像菊花瓣一样在锅里盛开。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姥姥的视力因白内障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了,耳朵也一天比一天背。
婆婆就把两位老人接到了市里跟我们同住。
每天不亮老爷就起床了,起来后他就在院子里喊着一二一的踢踢腿扭扭腰,还大声背诵古诗,这时候先生总是用被子捂住耳朵,缩进被子里,我不禁哑然失笑。
姥爷是嫌弃我们起的晚了。姥姥依然闲不住,随着视力的下降她给儿孙们做棉衣的时候,就用手摸着布上的纹路凭着感觉来做。她给我幼小的儿子做了一套又一套的棉衣。
一个寒冷的冬日下夜班的我在姥姥屋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姥姥碰碰我的手,给我递过一只小尿盆。
细心的姥姥知道睡醒了是要方便的,她知道外面冷,不想让我起身去公厕。
我的心比任何时候都暖,年迈的姥姥虽说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的心里她就是我的亲姥姥。
姥姥也会吵我,她叫我下了夜班,什么都不要管,让我先去睡觉。
姥姥的吵跟别人的吵不一样,她会给你带来温暖。
姥姥跟姥爷两个人会一起坐在沙发上,姥爷一会儿给姥姥捏俩葡萄干放进嘴里,一会儿给姥姥敲个核桃递到手上。姥爷像呵护小孩儿一样呵护着姥姥。
姥姥一辈子都拒绝上医院,有病了忍忍就过去了。她认为她能忍下所有的痛。
九十三岁的姥姥坐在小马扎上,没坐稳崴了一下就摔倒了。
老人的骨头少钙,这一崴姥姥的胯骨摔裂了,她坚持走到床上躺下,不管哪里难受她躺躺就好了,这次她以为躺两天也会好。
我们坚持着把她抬上担架住进医院的时候,她还不住的埋怨我们,说不是什么金贵的身体,没必要惊动了医生。
手术做的很成功,医院的大夫给姥姥拍了合照留影。他们说这是医院第二例这么老的老人手术成功的案例。
姥姥的坚韧和勇敢是姥姥手术得以成功的根源。
姥姥比姥爷长三岁,过去都说女大三抱金砖。
姥姥一辈子就生了我婆婆这么一个女儿,可她养大了无数的孩子。
婆婆的三个儿子,婆婆表姐的三个儿子,加到一起六个臭小子,都是姥姥一手抚养长大的,邻居家工作忙,他们家的小孩子也送过来,让姥姥帮着带。
姥姥崴着一双小脚照顾着每个人,所以她老了以后,姥爷就像宠孩子一样宠爱着他的老伴儿。
姥姥第二次摔倒是在搬离平房以后,老房子要拆迁,姥姥跟婆婆住进了楼房,这时候的姥姥一直饿,她会一直吃东西。
她老了,老的记不住自己吃过饭了。姥爷就常把能吃的东西给她藏起来。
婆婆闲暇时在郊区地里捡拾些地里收割剩下不要的玉米,姥姥就坐在阳光下把晒过的玉米一粒一粒剥下来,有的玉米硬剥不动,她就用牙去啃,一粒也不放过。
一天她再一次从小马扎上跌落下来,这次她摔坏的是另外一侧的胯骨。
这次把她送进医院的她再也无力挣扎,动手术的前夕姥姥发起了高烧。
医生说高烧会引起手术感染,姥姥的情况和年龄都不适合再动手术了。
姥姥回到家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她走的时候环顾了一下四周,努力的记住每个活着的情节。
姥爷流泪了姥爷此时行动也不便,姥爷说给姥姥下葬的时候录下来让他看看,他要目送姥姥最后一程。
姥姥走后,姥爷越来越寡言,现在老爷穿着姥姥亲手缝制的衣服,去给姥姥相会了,他们又重逢了,愿两位老人在天堂依然你侬我侬。
外甥媳妇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