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佳楠:我所亲历的美国大选

看点青年作家钱佳楠现正在美国爱荷华大学进修,与当地的美国学生亲身经历了美国总统大选这一大事件。出人意料的反转结果让很多人猝不及防,然后她的独特视角和敏锐观察,让她从一个outsider逐渐“被接受”。借助一封信,一起来分享她是如何看待和思考美国大选政治与普通民众生活、多元文化之间的关系。

                                                        文 | 钱佳楠   编辑 | 马用雷

钱佳楠:我所亲历的美国大选_第1张图片

亲爱的人,

今天是我来美国最难过的一天,当我最难过的时候,我能做的事情就是写信给你,相信着你是全世界唯一能理解我的人,彻底的理解,虽然我知道,我眼中的你一定参杂了太多的想象,与实际的你相去甚远。

昨天的Election Night我在Dey House和大家一起看直播,和之前与他们一起看Debate一样,或者说与我来到这里三个月中每天经历的情形一样,在这个非常“美国”的program,我感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outsider。

我会问我自己: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看?我甚至缺乏美国政治的常识。

你不会想到,我也不会想到,昨天workshop结束刚到Dey House,学院还送来Pizza给我们当晚餐,Samsun和Jackson还去买了啤酒分享给大家,Marilynne Robinson来了,她还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因为我上次找她签了太多书的缘故),所有人都想在一种bar的氛围中看大选的结果一一揭晓……

然而,今天中午我到workshop所看到的是Sam来安慰哭泣的同学,下午是Margot的seminar,来的人不多,课前美国同学都用相互拥抱作为支持,课上本来很爱说话的同学都保持了沉默。

上课之初,Margot就意识到教室的气氛不对,然后她用grief来形容这一刻,她试图安慰我们,说:如果你们用长远的眼光来看世界的变化,你们会发现,人类的文明取得了一些进程,比一比50年前,或者100年前,很多当时难以想象的美好理想毕竟还是成为了现实。

接着这个安慰剂,我们进入了今天的作品:The Dew Breaker(BTY,this book is just amazing!)。但我能间歇听到课堂里有同学轻轻的抽泣,之后Margot的很多问题都必需面对过于沉默的我们。Margot说,我们休息五分钟吧。休息中,我查了手机,收到学校国际学生与学者办公室发来的邮件,是对大选结果的回应:

钱佳楠:我所亲历的美国大选_第2张图片

今天早晨国际学生与学者办公室收到国际学生的邮件问:川普获胜,是不是意味着我必须滚回家了?是不是意味着我的签证失效了?

国际学生与学者办公室在这里作出回应:你们的签证和学生状态都不会发生改变。

……

我把邮件给我身旁的同学Mark看,Mark读完,我们开始聊大选,聊着聊着,我们发现五分钟的休息远比预期的长,大概休息了15-20分钟,Margot进来,大家入座,Margot对我们之中的一位学生说:

你要不要提出你刚才在走廊上与我讨论的问题?

有一些迟疑,但这个学生终于问:我是个犹太裔的Gay,我感到我原先笃信的价值观都被撕裂了。我现在在想,美国正在发生这么危险的转向,而我还在写小说,我的小说对这个世界一点用处都没有,我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我好熟悉,知识分子的无用性。

就在今年的八月,我和几个朋友在定海桥就这么叩问自己,栾奶奶的处境这么糟,我们什么都帮不上,只是想着写她的故事,我们的写作行为(或者故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编者按:定海桥故事创作班为定海桥互助社尝试的写作实验活动,每周定期请老人聊聊过去的所见所闻以及人生经历,年轻人聆听、记录、并探索故事的讲述方式。由钱佳楠发起,刘蕴奕协助。第一期今年在4-5月举办。在青年作家钱佳楠发起的第一期中,坚持到底的栾奶奶为我们贡献了很多老上海故事,其中充满了生动的细节。经钱佳楠整理后发表于2016年6月28日的《新民晚报》夜光杯栏目,题为“老上海的清甜滋味”。

终于,大选结果还是成为了我们今天课堂的主题。

亲爱的人,我要怎样跟你说呢?我本着一种相信写信给你,世上唯一懂我的这个你。我想说,今天,我的伤心和美国学生一样。

昨夜,从Dey House回家,我还收到身在加拿大的学生给我留言,问我如何看川普和希拉里,那一刻,我还能理性地回复语音给他,说我支持希拉里,因为两点,1.希拉里有从政经验,川普的种种表现都是unpresidential ;2.川普将要任用极右翼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提议触到了我的底线(且不论其他种种provocative的言论)。

但我还告诉他,我同时也认为齐泽克先前的言论有道理,即:希拉里当政对美国民主政治有着长久的危害,因为希拉里操纵媒体,所谓民主将成为一个明目张胆的拉帮结派的游戏;而川普,表面看有害,但实际他在党内没有多少影响力。

甚至昨夜(或者说今晨)入睡之前,我还没看到最后的结果,但希拉里的情形已经非常悲观,我还能做理性的分析,像很多国内的朋友一样,我感受到这是精英阶层长期对劳动阶层的忽视所遭致的必然反扑,是美国大多数低收入人群不能再接受被政治正确裹挟的生活。

我甚至还想着给哪个媒体写写我在爱荷华认识的唯一一位川普支持者,就是教我《圣经》的基督徒艾瓦。事实上,昨天中午,我还在跟随她学习Numbers,她从不遮掩她对希拉里的反感,她反感希拉里操纵媒体,反感民主党激进地推行同性婚姻,推行堕胎的合法化,就像川普的言论触到我的底线一样,这些触到了她的底线,所以她希望川普赢。

今天,当我回想昨天我跟她聊天的情形,有个细节让我感到特别讽刺。

我说晚上我们workshop会直播大选进程,她问我:你们播哪个频道?她说出了两个爱荷华本地台,我都没听到过。当然我也不知道晚上我们会直播哪个台。她解释说,她还关心爱荷华本州的选情分布,她罗列了很多地方,当然,除了首府德缅因和爱荷华城,其他地方对我而言都是陌生的。

昨晚,我特地关心了一下我们收看的是哪个台,是CNN。

为什么这个细节如此重要?

只要我有空的时候,我都会阅读《纽约时报》,在大学,当日的《纽约时报》会分放在不同地方,供学生免费取阅。每次debate之后,我都有疑惑,《纽约时报》的立场完全倾向希拉里,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问Keenan:事实上《纽约时报》是不是倾希拉里的?Keenan告诉我,《纽约时报》的总编和背后财团都是支持希拉里的,但《纽约时报》purport to维持一个相对客观的立场。

之后,我知道,CNN等主流媒体都支持希拉里,然而,讽刺的是,如艾瓦这样的川普支持者不看《纽约时报》(她看地方报纸:《爱荷华日报》),不看CNN(她看地方台),所以民主党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大选前的民意调查在某种程度上给他们一颗定心丸),事实上根本不知道,他们所面对的大多数选民根本不受他们的“操纵”!

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感受,艾瓦是我在现实生活中碰到的唯一一位川普支持者,我每天乘校车会看到有一栋房子门楣悬挂川普的旗帜,那就是两位,这两位,是我来美国三个月仅仅认识的两位川普支持者。我身边的所有同学,老师,尽管在美国,礼节上大家探讨政治的时候不能讨论彼此的政治倾向,因会引发争端,但我完全能感受到,大家都支持希拉里(昨晚选情愈发糟糕的时候,大家已经不能完全遵守礼节了。但凡希拉里拿下一州,整个Dey House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今天中午和室友吃饭,室友和早晨一起打工的美国同学也聊起这个话题:

奇怪了,我们一个川普支持者也没碰到?究竟是谁选了川普?

国内很多公众微信号早已经利用此争取流量了——分裂的美国。这是真的,我能完全感受到这种分裂,这才是真正可怕的。

然而,今天醒来后,比起结果更让我伤心的是看到很多国内的文章或者回应。我很厌恶一种心态(我想这一定会让我掉粉),就是“看白戏”的心态——看啊,美国的民主制度多么愚蠢!看啊,美国终于要走向衰落了!看啊,一个疯子上台了!

这种“看白戏”的心态是我为何今天感到如此难受。世界连在一起,发生在美国的事情同时也发生在我们中国。

回到那位同学的提问,真是讽刺,今天竟成了我在seminar说话最多的一次,我给他讲了定海桥栾奶奶的故事,说我们当初也helpless,也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做任何事。后来陈韵告诉我们,还是可以写出短文,通过发表,给她一点稿费,虽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但至少让她开心开心,这件事情至少完成了。

另一件事更有意思,我们后来发现栾奶奶并不是那个完全的弱者,她有她的生存之道,有她弱者的武器,她比我们这些看起来更体面的人更适应这个社会(如果她在美国,她大概就是把票投给川普的人)。

我总结了两点:

1.要相信我们的写作是有用的,这是我们的天职,我们的使命;

2.要摒弃精英阶层的眼光,这个眼光多么狭隘,我们已经看见了,我们根本不了解我们所要书写的对象,我们所要书写的社会。

讽刺的是,这竟然是我来这里三个月之久第一次“被接受”。

是的,我有着快乐的朋友圈和快乐的微博,然而我写信给Gracie的时候才会说,我时时刻刻感到自己是个alien, and precisely, I am. I feel I am drowning every day, but that’s how people learn to swim, right?

Gracie还告诉我,这些arrogant white students没有认识到你的才华,是他们的损失,你要离开Chinese way,学会美国人的自私,要时刻告诉他们:I deserve your attention and respect。

今天课后,几个同学跟我说,感恩节后要找时间一起喝咖啡长聊。

有时候,我会觉得outsider的眼光比当局者更敏锐,美国学生今天只是关心说:四年会是个太长的时间,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国家将要遭遇什么,而艺术家的预感偏偏很敏锐,而这次大家的预感都很悲观。

Margot是苏格兰人,她分享了Brexit英国发生的事情。课后我和一位Spanish creative writing program的西班牙同学同行,她分享了去年西班牙的大选,非常相似的情形.她说,美国学生还没有认识到,这是全世界的趋势。

这个趋势,今天的课上Mark概括的很清楚,是rejection,对多元文化的拒绝,对男女平等的拒绝,对所有我们这个课堂之内所有人认为的“文明”的构成表示拒绝。

下午刚上校车,就收到学校行政办公室发来的另一封邮件,有一栋宿舍楼今天早晨发现了一面墙上写有激进的种族言论,请所有同学注意,即便我们有了新的总统,不代表学校坚持种族平等的立场发生改变,我们已经介入调查此事。

这是大家每天感到更恐惧的事情,重新遭遇歧视,Obamacare打了水漂,环保措施遭遇倒退,枪支管制再不会被提起……

我和西班牙同学道别前也想找寻一些安慰的力量。我问她:你有没有看齐泽克支持川普的言论?

她说:喔,我有!

我说:事到如今只能相信齐泽克的话了——川普在党内根本没什么影响。

她点头。

然后我很尴尬地微笑说:实际上我只能把齐泽克的观点视作一种安慰和希望,而今我需要紧紧抓住这一线希望。

她说:是的。It’s so funny but it’s so sad.

最后一句话,事实上是我们workshop里经常用的,如果我们形容一个好的短篇,往往是:It’s so funny but it’s so sad。

而仅仅在昨夜到今夜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我已经听到了两次,还有一次是我把义乌的那个段子翻成英语po到脸书上:

@ It’s funny. Yiwu, a small town in China where most of “made-in-China” stuff originally comes from, claims it has received much more demands on making Trump flags than Hilary Flags.

我昔日的学生评价到:It’s so funny but it’s so sad.

此刻,很想得到来自你的拥抱。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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