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嫦娥之鱼
唐贞元年间，崔相国大院，此时正是初秋，天气晴好，阵阵轻风吹来，花香四溢。假山亭台楼阁错落别致，池塘里红色的小金鱼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
西厢屋内外，一片彩蝶翩翩起舞，这彩蝶，如此的轻盈，如此的心思慎密，想我莺莺一女儿家的情丝，除了这从小相伴我左右的红娘最了解我的心思之外，也就剩这满园的彩蝶了。
“莺莺，前日母亲被皇后娘娘召见，皇后娘娘亲自做媒，为我儿你指了一桩好姻缘，对方乃是当朝郑尚书之子郑恒，郑公子年方十九，长你一岁，风度翩翩，刚毅俊朗，谦谦有礼，眉宇之间一股豪气正义，这郑公子日后定能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贤臣。莺莺，不知我儿你意下如何？”
母亲带着两三侍女走进西厢，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我起身，缓缓走到屏障跟前，伸手去触摸挂在墙上那幅张君瑞公子为我画的圣女图，这时，一只小巧玲珑的蓝色蝴蝶轻轻落在我的指尖，我的心底更增添了一丝缥缈与无助。
“母亲，我与那郑家公子，从未谋面，如今匆忙指婚，未免太唐突了吧？”
“莺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从小生长在这深闺之中，怎可晓得外面的世界？自古子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如今是当朝皇后娘娘亲自指婚，皇恩浩荡，我们怎能抗旨不遵呢？”
母亲情绪激动，言词激烈。这十多年以来，她跟着父亲，见惯了官场的明争暗斗，所谓官宦子女的婚姻也是建立在双方各取所需的利益之上，我又如何不晓得母亲的用心。
母亲，我生而为你孩儿，你怎可眼睁睁看着我卷入这场刀光剑影的官宦争斗之中去呢？我心有所属，难道你不知道我钟情于张君瑞公子？
1.
前些日子，我和红娘在深山下普救寺僧院荷花池边戏蝶起舞，遇见一袭素衣温文尔雅的张君瑞公子，就是这一眼，我们四目对望，我生长了十八年的儿女情思瞬间幽幽的从心底冒出，见他久久凝视于我，我不由得两颊绯红，转身迈着轻盈的步子跑了，只留下这个书生呆呆地杵在原地。
普救寺一别，我无数次地幻想与他能够相遇。想来上天也是厚待有情人，没几日，张君瑞公子便来到相国府，我以为这一次他是为我而来，后来在父亲大人只言片语之中我了解到，他是为前线战士的军粮一事而来，张公子胸怀大志，豪情万丈，一身正气，恭俭温良，又才华四溢，出口成章，父亲见他是个难得的人才，便收留下来做了门生，必要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
“小生张珙，字君瑞，拜见小姐！”张公子谦谦有礼，深深地为我鞠了一躬。真如红娘所言，此人真是憨厚书呆子一枚。
难得府上一见，我笑靥如花，内心不禁窃喜，张君瑞公子，那日一别，你可知我莺莺的愁肠百转，一颦一笑皆为心中思君。
2.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先皇年事已高，疾病缠身去世。父亲大人和郑德泽尚书因前线军粮丢失一事，双方各执一词，满朝风雨，无奈郑尚书党羽接帮拉派，小人奸猾，鼠辈得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中风云突变，父亲大人没了先皇主持天理公道，很快被郑德泽同党上书新帝所逼，气血攻心，不久便登天而去。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父亲大人临死之前的夙愿，他老人家一生正义，忠于大唐，广招天下有志之士报效朝廷，他希望我能够借助裘勉之大人的力量匡扶正义，扭转乾坤，重开集贤殿，振相国之风。
父亲大人去世之后，张君瑞公子被母亲遣散。郑德泽被封为太师，这更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狼子野心日月凸显。为保崔家一脉，太后派太师之子郑恒公子保护我们崔家一行人一起护送父亲大人灵柩回河北博陵安葬。
自父亲大人去世，家道中落，多日以来，府上所有的人都沉浸在一片悲恸之中。我看着日渐苍老、面容憔悴的母亲，心里更是伤痛，弟弟欢郎尚在年幼，我从未参与相国府之前的任何军政会议，这重开集贤殿大任我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弱女子如何能担任得起来？
君瑞，你在何处？莺莺含恨身负家仇，我好怕，一个人的力量我如何能扭转乾坤，如何能打败这地位高高在上稳如磐石的郑太师？如今郑太师视我崔家人为眼中钉肉中刺，无时无刻不在变着法的压榨我们崔家人，郑恒公子品行虽与他父亲有着天壤之别，但是作为杀父仇人之子，我怎可委身嫁与他？
君瑞，如果你在，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好？母亲日日逼着我与郑恒公子朝夕相处，她的心思我明白，郑恒是我们崔家人的护身符，她想利用我与郑恒成婚来力保崔家上下几十口人的安危。也许张公子你在，你能帮我出谋划策，你能帮我铲除奸佞。
可是，红娘告诉我说，小姐，那张公子区区一介书生，就一把破琴，一头小毛驴，他手无缚鸡之力，既不能扛刀杀敌，又没有权宦家世，如何助你光复相国之志呢？
我满面愁容，无言以对。但内心又有些笃定张公子定能帮我光复相国府，要不为何父亲大人临终前把一些很重要的书信交付于他呢？
3.
回博陵途中，又遇普救寺，母亲要为父亲大人做一场超度法事。
事隔几日晚，我与红娘在寺院上香祷告，忽听一人低声吟道，“月色溶溶夜，花荫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莫非那人就是张公子？我那多日沉寂悲痛的心蓦然有些暖意。
“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莺莺小姐，果然是你，你让我张珙好生难找啊！”我一回头，迎面便是我日思夜想的情郎张公子。许久不见，他看起来也有些伤情。
“张公子，这些时日，你究竟去了哪里？”我心一抖，泪水便不自觉地掉了下来，这些时日的分别，竟增添了我许多的悲伤情思。
“莺莺小姐心中所思所虑，张珙都明白，承蒙小姐一片厚爱，张珙定当珍若瑰宝。”情到深处，他紧紧地抱着此刻已是梨花带雨的我，轻轻地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他的心一直在跳，我能深深感觉到他一颗炽热的心。
不料想我与张公子再度相遇互诉衷肠之事被母亲撞见，她勃然大怒，“莺莺你乃郑恒公子之婚妻，怎可与他人私下幽会？”
“母亲，我与张公子乃是真心相爱，我愿与他共结白头，请母亲成全！”我长跪于母亲面前。
“胡闹，莺莺你倾国倾城之貌，知书达理，温婉聪慧，大家闺秀，怎可辱了我相国之风？这婚事怎由你胡来？”母亲毫不留情，放下狠话，“待你父亲大人灵柩送回博陵安葬，我便送你回京城与郑恒公子完婚，自古父母之命，儿女自然不得抗命！”
母亲带着一行人拂袖而去，留下我一人跪在原地落泪哀求，张公子已被母亲命人绑走。
深秋的夜，露水霜降，分外寒冷，我一人长跪于母亲在普救寺所居住的门前。红娘这丫头也被母亲带走了，她一直都埋怨我跟张公子相会是红娘所安排。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身上被人披了一件羽毛披肩，我抬头一看，泪眼朦胧里，听见有人说话，他向我伸出手来。
“莺莺小姐，你受苦了，赶紧起来，这天寒地冷的，小心身子受凉。”原来是郑恒公子，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听闻父亲大人生前说他并无太多才华，手不能提笔，肩不能扛刀，此人善良纯厚，优柔寡断，平庸，与世无争，生于官宦世家，却无官宦子弟纨绔之傲气。
我缓缓起身，他伸出手，欲要拉我一把，我并无此意，继续低着头，哀怨愁肠，声声泪断。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莺莺小姐，我不忍你如此折磨自己，日后我会禀明父亲大人，请他上奏皇帝请求解除婚约。”
自是先皇和当朝太后钦点的婚姻，岂能说解除就能轻易解除的？郑恒公子，你生性纯良，我崔莺莺本无意伤害你，可无奈你已卷入这一场战乱纷争之中。
4.
后又遇孙飞虎叛变，围攻普救寺，抓了郑恒公子，要强娶我为妻，母亲急坏了，便发出狠话，谁能击退叛军擒拿孙飞虎叛将，便把我嫁给谁。谁知那张公子聪慧灵光，他与红娘一道去寻来白马将军杜确，杜确忠君报国，凛然大义，他原本是孙飞虎将军部下，两人原有深厚交情，孙飞虎自然妥协兵败。可是，母亲这时却反悔，再一次将张公子撵走。
我的心再一次被母亲的强行阻隔所碾碎，为父亲做完了法事超度，我们离开了普救寺。七日之后，我们便回到了老家博陵，父亲大人一生心系民生百姓，老家的人都很敬重他，下葬那天，浩浩荡荡的送别队伍排满了整个博陵城。
父亲大人安葬之后，母亲看起来更是有些沧桑悲凉，发丝里竟然有了些许白发，我的母亲，她一生都要强，好在父亲大人年轻有为，才华盖世，母亲一路追寻他到京城，两人相敬如宾。父亲一举高中，遇先皇有开国之志，慧眼识得父亲有统筹治国之才便提携他做了位高权重的相国。我母亲曾经是京城风光闪耀的一品诰命夫人，在她的眼里，只有权力的至高无上和皇权的荣耀才能带给她安全感。眼下先皇逝去，父亲含冤而死，相国府被封，欢郎年幼，日后的仕途毫无头绪，她怎可就此认命？
果不其然，没几日，京城郑太师便派人过来迎接我们回京商议我和郑恒公子的婚事，要求近日马上成婚。这种结果是我最不想要的，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我不想认命，跟一个根本不相爱的人过一生，我崔莺莺做不到，我崔莺莺自小饱读圣贤书，擅长诗词书画，我骨子里鄙视老一辈的父母之命，如果两个人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悲剧，这漫漫的人生长路又怎能过好这一世呢？
红娘见我坐卧不安，便为我出谋划策，我们一起商议出逃去找在蒲城征战的白马将军杜确。白马将军杜确知道我的事之后，并没有收留我们，军人有君命在身，无法照顾儿女情长，我不怪他。他又将我与红娘送回普救寺。不巧又遇张公子暂住普救寺，我相信老天爷是眷恋我们的，要不然我们又何故再一次故地重逢呢？
我与那张公子再次重逢，多日以来的思念化作缠绵的泪珠涟涟，我们互诉衷肠，私定终生！君生我生，君亡我也不苟活于世。
母亲与郑恒公子等一行人回京途中，普救寺法本方丈告知了我与张公子在寺里相会一事。母亲怒气冲冲，逼迫我与张公子断绝情义，我痛恨母亲的决绝，痛恨她为什么出尔反尔。她没想到我以死相逼，我爱君瑞，今生我崔莺莺怎可再嫁与他人为妻？
郑恒公子菩萨心肠，谎称父亲有急事单传他一人回京，临别之时，他对张公子说，莺莺是个好姑娘，你切莫辜负她一番情义。如若你辜负她的情义，我郑恒定不轻饶你！
我与张公子此时已有了夫妻之实，母亲并不知情。
母亲见我茶饭不思，以死相逼，郑恒又远去京城，她深知郑太师这次单传郑恒回京有可能就是想解除婚约。她左右为难，后又有红娘在母亲跟前巧妙说情，母亲终于放下话来，让君瑞前去京城赶考，如若高中，重振相国府，便可迎娶我归门。
我们两人感激涕零，深深一跪，拜别母亲，我将赴十里长亭送别君瑞。
5.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芳草凄凄，人未凉，霜林血染，我心成灰。相聚又要分离，月儿何时才能圆，君瑞，我们何时才能长相厮守啊？
“我知道君瑞你有冲霄之志，此行一别，不知何日才能与君见？君瑞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回来。”
“天有涯，海有岸，我对娘子的爱无止境。我答应你，上金阶之时，必请求太后解除你与郑公子的婚约。”
“此去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君瑞，切记要注意身体，一定要鸿雁前来啊。若是见了那异乡花草，切莫贪恋其中，莺莺可在普救寺等你早日归来。君瑞，一路平安归来！”
“我张珙金榜无名誓不归，定当完成相国大人遗志！”
临别，你将无弦琴赠与我，叮嘱莺莺可在念及君瑞之时弹奏此琴，君瑞定能在千里之外闻得琴声，君瑞想念你的魂魄定能与娘子在梦里相会。
泪珠潺潺，我心犹怜。江水悠悠，飘絮纷飞，黄昏夕阳，映衬着你孤寂的身影，孤帆载着你漂向那遥远的京都，我的魂，我的魄，都已经随着君瑞你走了……
母亲曾说，莺莺，今日张珙远去，如若他日他金榜高中，锦袍加身，一世荣耀，你就不怕他负了你？
君心对我皎如明月，君瑞他不会负我的。
妾心古井水，波澜誓不起。
我等夫君回来，他若是一年不回，我等一年。若他三年不回，我等三年，若他十年不回，我便等十年，若他永世不回，我便等到青丝变白发。
莺莺今生愿化蝶飞，来世愿伴君案前。
妾心如兰，君心如铁。
6.
三月过后，京城传来喜讯，君瑞高中新科状元，他才智过人，忠君效国，深得当朝新帝重用，他请求新帝解封相国府，重开集贤殿，又请求太后娘娘将莺莺嫁与他，太后娘娘见他一片真情，日月可鉴，便允了他。
普救寺外，一片紧锣密鼓，声声震天，鞭炮声，马蹄声，欢笑声，声声不断。自打父亲大人去世之后，母亲第一次笑了，她笑的是那么的灿烂。
红娘拉着我赶紧往寺院门口去，一行行队伍浩浩荡荡，喜气洋洋，好生热闹，君瑞一袭锦袍状元服坐在最前面的一匹马身上，胸前佩戴耀眼的大红花，这身装束显得他更加英姿俊朗。
我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我就说过，君瑞他一定会回来接我的！
“娘子，夫君来接你回京了。”君瑞从马身上下来，恭恭敬敬地朝我鞠了一躬。
“小姐，不，状元夫人，我们家新科状元要迎娶小姐喽！”
红娘这丫头，调皮机灵，嘴最快了。很快，这阵喜风刮遍了整个普救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