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有个男人总是偷偷地看她
来源 |我是九爷（qingaishitang）
方钢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正在厂子里烧锅炉，听说两个女儿出了事儿，一铲子炭渣都来不及倒，扔了铲子就往回跑。
邻居说，他小女儿把大女儿给打了，致命的那种。大女儿送去抢救了，小女儿被抓了。
方钢的大女儿方芳是跟前妻生的，离婚后跟着前妻生活。后来方钢再婚，又生了个女儿，方静。几年后，后妻出了车祸，死了，但因为后妻自己对事故负主要责任，只获赔了二十万。
要不怎么说方钢这个男人挺晦气的呢，好像跟他好过的女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后妻刚死没几天，前妻又被查出得了癌。因为要治病。大女儿求上了方钢。有人说，大女儿是听说了方钢的后妻死亡获赔的事儿，才求上来的。
按理说这钱是后妻的赔偿金，将来应该归小女儿所有，谁也没资格动用。
可大女儿求得厉害，她给方钢磕头，把头都给磕破了。甭管方钢怎么劝怎么拽，她就是不起来，最后愣是晕了过去。
方钢知道这些年大女儿跟着前妻吃了很多苦。按照协议方钢每个月都给了大女儿抚养费的，可钱一年比一年不值钱，那点儿哪里够用。
前妻想他再接济点，可他那会儿日子不好过，后妻又把钱抓得死死的，前妻来要过几次没要到。
后来他才听说，最困难的时候母女俩连几百块钱房租都付不起，给房东撵了出去，睡了几天大街。
所以方钢心里对母女俩有愧。如今大女儿求到这个份儿上，他实在没办法拒绝，就答应了。
然后方钢就把后妻那二十多万赔偿金给了大女儿。他想着方静还小，暂时也用不到什么大钱。以后他多干活儿，再省点儿，等方静大了，没准儿那二十万就凑齐了。
最后那笔钱花了，前妻也没能留住。
前妻死前见了方钢一面，问他能不能照顾方芳。毕竟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方钢攥着前妻的手说放心吧，方芳是我女儿。这些年是我亏了她，以后我一定好好补偿她。
后来方芳搬进了方钢的家。再后来方静从外人口中得知，他爸挪用了她妈的赔偿金。她问他爸要那钱，他爸果然拿不出来。她气得大骂方钢和方芳是小偷，臭不要脸……
方静是连同方芳死去的妈一块儿骂的，所以方芳也回骂方静的妈。
两个人互相骂着，掐着。方芳又想起小时候跟她妈上门讨要生活费被方静妈挤兑的事儿，越想越气，骂得也越来越凶。
两个人都认为对方的妈该死。
方钢就夹在两个女儿当中，饱受枪林弹雨。家里每天都剑拔弩张，硝烟弥漫。而他根本插不上嘴。
两个女儿都恨他。小女儿恨他动了她妈的赔偿金，大女儿恨他以前没管过她，害她们母女吃尽了苦头。
方钢愁归愁，但他始终认为，不论两个女儿吵得多凶，终究是姐妹。血浓于水，哪儿能真正害对方啊！
可他还是想错了，方静真真切切地把方芳打进了医院。
她把吃饭的叉子插进了方芳的一只眼睛里。
方钢下了车一路狂奔，五脏都跑痛了。进了医院一通询问，找到了方芳。
医生说利器已经取出来了，不幸的是患者眼球已经破裂，永久失明了。
方钢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与此同时，警方那边需要方钢配合调查。
方钢见到方静时，方静蜷缩成一团，抖如筛糠。
见了方钢，一下子冲上来抱住方钢的腿，嗷嗷哭着：爸，你救救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先发脾气摔东西，我才动手的。可她也还了手了呀！
我是逼急了，顺手抓了叉子……不，我当时气坏了，根本不知道手里抓着什么。爸你看我的脸，我的脸都给她抓花了。你看，这，还有这儿……
方钢没去看小女儿展露出的几处伤痕，他说，方静，你姐姐永久失明了。
……
是方钢在病房里求了方芳很久，下跪磕头，并承诺将来会把房子过户给她，方芳才写下了一封谅解书。
方钢不懂法律，他只知道受害方如果表示谅解，施害者或可减轻处罚。他对方芳说，当初我用方静的钱救你妈，现在你也发发慈悲，救救方静吧，行吗？
是的，方钢用的是“发发慈悲”。
对这两个女儿，他已经卑微无能到了伏地哀求的地步了。两个女儿他都怕，两个女儿他都愧。他在这愧与怕之间小心翼翼，畏畏缩缩。
他每天最在意的不是这天的日子过得如何，而是两个女儿有没有吵架。但凡那天家里相安无事，便是喜乐。
他像一个卑躬屈膝的奴仆，对谁都恭恭敬敬，和声细语。他怕他一个不慎惹得其中一个不高兴，家里立马就要掀起战乱。哪怕其中一个挨了另一个的骂，都让他感到无比疼痛。
他用尽一切办法。来缓和两个女儿之间的紧张关系。幻想着有一天，两姐妹能冰释前嫌，真正成为一家人。
谁料希望未能成，灾难已先至。
好在因为方静未满18周岁，又有受害人的谅解书，小女儿最终免于刑罚，关了半个月就放出来了。
方芳以为她既已和方钢达成协议，也算还了方钢和他后妻一个人情，不再欠他们什么了。并且方钢也承诺将来会把房子给她，瞎一只眼换一套房，也值了。
可在出院回家看见方静的那一刹那，方芳的身体里顿时有什么东西轰一声炸裂了。她瞬间失控，咆哮着冲向了方静。
不值！不值！！！这一刻她觉得不管方钢开出什么条件都抵不上她一只眼睛！
她要撕了方静！
方静吓得失去了行动力，杵在那儿一动不动。方钢死死抱住方芳，让方静快走。
方静想走，可她脚底生了根，动不了。然后方芳就开始打方钢，试图挣脱他。
愤怒使得方芳已然忘记了那是她父亲，她抓起桌子上一切可以抓的，向方钢身上砸，头上砸。她揪他的头发，踢他，骂他，啃他。
方钢一边承受，一边把头扭向方静，几乎是哀求的语气：方静，你快走啊！
方静像丢了魂儿似的，就那么杵着，杵着。不上前，不后退，不制止，也不离开。她的脑子混乱了，好像在看一出戏，一出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戏。她花了钱，得了座儿，台上的一切都是表演，而她，只需静静地欣赏就好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静才突然回过神来，她没有直接跑掉，而是匆忙进房间收拾行李。收了满满一大包，夺门而去。
方钢这才松了手，对歇斯底里的方芳哭求：都是我的错。你要怨，就怨我吧！你们都是我女儿，都没错，错的是我。
方芳冷笑：你有什么错？
我错在当年跟你妈离了以后没有管你。方静妈抠得紧，我一分多的抚养费也没给过你们。后来你妈走了，我因为答应你妈要照顾你，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非要你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方静因为钱的事儿恨你，骂你，处处挑衅，我也没有好好跟她谈过。我没有能力保护好你们，就不该把你们捆在一起，更不该奢望你们有一天能做一家人。
方钢呜呜哭着，此时此刻竟不知亏了哪个女儿更多。凭心，他偏向方静。因为方静是他一手养大的。论理，他该补偿方芳，因为从前他就没怎么管过她，前妻死时他又做了承诺。
如今方芳又瞎了一只眼。如果两个人当中真有一个要离开，也只能是方静了。
他觉得他像一个残酷的掠夺者，更像一个劫富济贫的大盗。劫的是自己养育了十七年的孩子，济的是生而不曾养过的另一个孩子。
方静走后就一直没联系过方钢。连个平安也没报过。方钢还是从亲戚那儿得知，方静去外地打工了。
亲戚说她还有两个月就成年了，也该出去闯闯。不管怎么说，她以后肯定是比方芳顺遂。方芳瞎了一只眼，破了相，工作婚姻恐怕都成问题。
随后的日子，方钢和方芳相依为命。方钢心里虽然牵挂着方静，但方静不在跟前，他想对她好也办不到。
倒是应了亲戚的那句话，方芳果真因为这只眼睛而方方面面碰壁。眼睛坏了，造成了面相上的缺陷，以前那些要抛头露面的活儿都干不了。
比方前台接待、收银员、服务员什么的。她要自食其力，也只能干些体力活，厂子流水线，洗碗工之类的。
不是说她不能干这些，最苦的时候她跟她妈拾过破烂。可如今因为破了相只能做这些，她不甘。
方钢说，你莫怕，爸养你。
方芳便趴在床上呜呜大哭：你养我，以后呢？我怎么处对象，我还能找到什么好男人？都是人家挑剩了的！要么穷，要么丑，要么二婚……是不是？
方芳一哭，方钢的心就碎了。他答应过前妻要好好照顾方芳，结果却把她照顾成了个瞎子。他算哪门子的父亲啊！
为了方芳的以后，方钢决定攒钱给她开店。她自己有了事业，有了钱，就不愁嫁。钱可以弥补面相上的不足。钱可以给人信心与底气。以前两个女儿都在，他不能兼顾，如今只有一个，他再撑不起，还算个男人么？
方钢白天上工，晚上去夜市摆摊儿。收摊以后再蹬两小时的三轮，蹬到凌晨两点收工。就这样还挤出空来接散活儿，给人通下水道，马桶，拆卸油烟机什么的。
方钢苦着，熬着，拼着，攒了三年多，又用房子跟银行抵押贷款，一共筹了六十多万给方芳开了个火锅店。
原先方钢跟方芳说要攒钱给她开店时，方芳是不信的，只当个笑话听。他能白养她几年，给她足够的花销，就算不错了。她哪儿还敢做什么白日梦？
哪怕后来她亲眼看着方钢没日没夜地挣钱，也不认为那钱真是为她挣的。方静人是跑了，可终究是他最心疼的小女儿，他这钱，指不定是为谁赚的。
当那六十万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时，方芳傻了眼。她一直以为方钢是恨她的。要不是她，方静不会走，这个家也不会搞成这样。尽管他很慷慨地给了她全部的笑脸，可她知道那笑容不真。好像一个戴着面具的小丑，世人看他都是笑，其实他的内心却在流泪。
方钢乐呵道：我真怕贷不到款，筹不到这么多钱，耽误你啊。现在钱有了，你就放心大胆地干吧！爸相信你一定行。
方芳瞧着方钢那充满了倦容的眼睛和被繁重劳务压得有些弯的后背，眼睛一阵酸涩。
要不是逼到这个份儿上，方钢还真不知道方芳竟是块儿做生意的料。她脑子活，肯吃苦，以前又在火锅店干过，也算有些经验，不到两年时间就回了本，还了贷款。
手里有了闲钱，方芳果断把店面扩充了两倍。店子变大了以后，生意越来越好，到第四年，把周边几家火锅店全给挤掉了。
这几年里，方钢每天一下班就到火锅店帮忙。洗菜，配菜，上菜，分派伙计，什么活儿都干。一个人顶几个人用。
方芳常跟方钢说，爸，你那破班别上了，有咱这火锅店，还用得着你去上班么？
方钢总笑着说，你开你的店，我上我的班，两不耽误。我忙点儿，心里踏实。看你乐呵，我也高兴。
第十个年头，方芳结婚了。嫁了个小老板，也是搞餐饮的。人家不嫌方芳坏了一只眼睛，只佩服她身上那股子韧劲儿。
隔年，方钢添了孙子。医院走廊里，方钢抱着孙子哭得稀里哗啦。
女婿说，咱爸怎么哭成这样？
方芳有些哽咽：爸，你怎么了？
方钢说，我高兴啊方静，哦不，方芳，我……
方钢说不下去了，他把孩子递到女婿手里，掩面而逃。
方芳知道他哭什么。多少年前，他一定也像现在这样，在走廊里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热泪盈眶吧！
而今，那个他一点一点捧大的女儿，已不在他身边了。
其实这些年里，方芳也曾派人去打探过方静的情况，听说她过得并不很好。
她离过一次婚，带着女儿苦了几年，又跟了第二个丈夫，有了第二个孩子。丈夫经济条件一般，脾气不大好，方静平日里没少受气。
方芳曾让人假借方钢的名义给方静送过钱，方静没收。
方芳知道方钢也找过方静几次，可方静不肯见他。
人的心胸和气量，会随着他的见识和认知而不断变化。
如今的方芳不再是以前那个一无所有、穷困潦倒、既要仰人鼻息、又要捍卫尊严的那个矛盾而苦痛的方芳。
她重获父爱，有了事业与家庭，富足的人生使她的内心趋于平静，可以勇敢而辩证地重新审视自己。
她正视自己的错，明白他人的苦，她愿意与这个世界和解。
孙子刚过满月，方钢干活儿的厂子停了，提前退休。
方钢亲吻着孙子的小脚丫子,说他老了，想过几年轻快日子。约了一帮老头老太太出去旅游，以后天天跟着他们混，叫方芳别管他。另外，他要兑现自己的承诺，把房子过户给方芳。
方芳沉默了半晌，说，房子我不要，留给方静吧！
方钢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方芳不忍心再看方钢，她怕下一秒方钢就要掉下泪来，便把脸转过去，一边忙活一边说：老实说，你这房子我看不上。我那火锅店怎么个收益你也知道。不说多有钱，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我老公那边儿也挺好，一年能有个二三十万。你那破房子给我，我还不知道怎么处置。以后物业什么的还要来烦我。我不要。
方静现在是不在，没准儿哪天就回来了呢。你给她，多少还能顶些用。
方芳不是傻子，她知道方钢是要去找方静了。厂子有没有停，她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也就知道了。
以前她让方钢辞工不干了，方钢非要干。如今没几年就要退休了，他倒突然不干了。不消说，他是攒够那二十万了。
这些年方芳给他的钱，他一分没用，全存卡里，当做红包给了孙子。方芳赚了钱，也没见他多花一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他不花她的钱，他要自己挣够二十万，还给他小女儿。
那是方静妈留给方静的赔偿金，他没忘。
方钢走的那天女婿在店里问方芳，爸要出远门儿你怎么也不去送送？没有要叮嘱的？
方芳正在前台噼里啪啦地算账，头也不抬：没有。
嘿！我说你这娘儿们，平时对你爹挺上心的，怎么这会儿……
方钢在方静家附近一个公园旁租了房子。他打听过了，方静每天都会带小儿子到公园散步。并且大女儿每天上学也要从公园经过。而他租的房子，正好在公园正对面。
每天早晨方静都会用推车推着儿子送女儿到站牌，然后再带儿子去公园溜达。他可以借着晨练，去公园看看方静和孩子。
他是一个无能的人，不能同时照顾好两个女儿。好在他有足够长的生命，可以让他继续去守护另一个。
他唯一祈求上苍的，就是让他可以老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让他的这份守候能够更久一点儿。
有一天，一个四岁男童对身边的母亲说：妈妈，有个爷爷总是在偷看我们。
如果孩子生来就有记忆，那么他会说，这个人偷看我们四年了。
他母亲并未向那长者看去，只是蹲下身，把手里的饭盒交到儿子手里：你去把这个交给那个爷爷。
那饭盒里装的是饺子。她亲手包的。她带来了无数回，却始终没有勇气送出去。
那男童接过饭盒，脆生生应了一声哎，两腿跑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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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九爷，专写两性小说，致力于性与男女关系的剖析。更多爆文详见公众号：我是九爷（qingaishit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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