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忠粉

前天晚上参加一个活动，结束出来，发现场外有几个年轻人等着我。其中一位是在湖南念大学的学生哥，提了一大包礼物要送给我。回到住处打开，发现是许多双罗马式凉鞋。原因是我在很久以前的一篇文章里写过，我渴望得到一双罗马士兵穿过的那种凉鞋。而这位同学不知道我的尺码，所以大大小小买了一堆。顺带说一句，上次我参加《行走的力量》摄影展，他也是专程从湖南赶来，送了我一把梳子。

还有一位小女生，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要求我签名。签完名我上车，她突然一个箭步跳上前来，伸手进车窗，在我脸上摸了一把。我当时非常惊讶，犹豫着是立即升起车窗，还是抓住她的手腕反向折一下，结果她开心地跳了回去。就这样，我珍藏了四十年的老豆腐，竟然被人强行吃了。再顺带说一句，她也送了我一份礼物。包装非常精美，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把梳子。

今天早上醒来，想起这两件事情，我不禁放声大笑，觉得这世界真是荒谬得可以。

毫无疑问，我在一些人眼里已经成为了所谓的“偶像”，也有了自己的“死忠粉”。而我这么多年来，写了那么多文章，极力反对的就是权威、偶像。到头来，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地讽刺。我除了写文章自己反对自己，别无出路。

关于那些梳子，我是这么理解的：很明显，梳子对于我毫无用处。但是，我却因此而收到了许多梳子。所以，这算是读者对我的开示。一重意思是人生总在获取，但获得的东西往往不是自己所需要的。另一重意思是正因为对你没有任何用处，人们才会慷慨地给予你这样东西。

每次我收到梳子，因为全无可用之处，只能拿去送人。得到梳子的人都很高兴，听我讲解完缘由，更是哈哈大笑，全无任何心理压力地接受了这份礼物。这就是梳子带来的第三重开示：对于自己无用的东西，可能正是别人所需要的。于是，这种赠予无论是施者还是受者，都会很愉快，心无挂碍。

对于赠送礼物给我的小朋友，我并没有要批评他们的意思（中文里，说“没有要批评的意思”这句话，实际上的意思正是要批评。所以，这里还请按照字面意义理解）。只是说天气那么寒冷，又时值期末复习期间，从长沙一日之间往返北京一趟，就为见个胖子，这件事情实在是不上算。如果因此而影响到期末考试成绩，那就更糟糕了。

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值得追随的榜样。事实上，我觉得我有生以来走过的大部分都是弯路。1999年的时候，我在QQ聊天室和全国各地的妹子胡吹滥侃，也动过去腾讯工作的念头。但是，真正做到这件事却是在9年之后的2008年。而在这9年间我所有的工作，对于我的互联网生涯没有一分钱的贡献。我永久性地错过了目睹马化腾写完一段代码，冲到阳台上仰头痛饮啤酒的一幕。等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早已经不写代码，也再不用天文望远镜观星，都开始戒烟了。

从小学开始，我就喜欢挑战权威，凡事爱扳杠，要按照自己的一套来。结果头破血流，为长辈所不喜。幸运的是自己老得快，和自己不喜欢的人保持了足够远的距离，只和自己的小圈子呆在一起，竟然也能混口饭吃，在这个严厉的社会上存活了下来。最近，和南派三叔到一个很严肃的读书会上胡说八道。临了，我们被罚站5分钟，听大佬训话，驳斥我们的一派胡言。说实话，那5分钟很难捱，因为在台上可供选择的美德并不多。别人抢先占住了直率，我就只能选择礼貌。可是，为了能临阵有礼貌这个选项，一个人要耗费多少人生呢？

《为什么你那么文艺，却还是没有爱人》是我的著名作文，流传甚广。里面说了文艺青年为什么很难感受到幸福的道理，许多人看了觉得大有道理。可是有没有人想过，在我需要听这个道理的年纪，并没有一个和菜头叔叔和我说这些事情。我一样沉迷过所谓“文名”，以参加某些文学小圈子为乐。直到我耗费了太多光阴，才幡然悔悟这里面虚空无际，一无所有。有一百个人愿意读你写的东西，强似有一万个知道你的声名。而有十个人愿意吃你做的面条，又强过有一百个人愿意读你写的东西。因为接触和服务真实的社会，本是世间最有价值的事情。

说到底，我有反面教材的价值。凡是不按我这个路数来的人，应该岁月静好，人生幸福。在旁人眼中精彩的人生，对于自己来说可能过于跌宕起伏，对于家人来说可能过于惊心动魄。看别人搏击激流是一回事，自己下水是另外一回事。这么说并不是我想否定自己的人生，向生活道歉。而是说走远路，做笨事，顺心意，需要一个人非常习惯孤独。可是，一个人一旦习惯了孤独，就不能拥有世俗生活中的美好，甚至会永久性地失去某些情感。既然我在这条路上一个人走了那么长时间，知道其间所有的苦处，我为什么要召唤后人同样步上我曾经走过的道路呢？难走的路，人越少越好。

正如我在过去十多年间一直说过的那样，我拒绝承认有任何所谓粉丝。如果有什么人喜欢我的文字，我更愿意称之为读者。在所有的人际关系里，我最喜欢的是平等。有人认为我在微信文章和微信跟贴里体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格，认为在微信里温情和微博里暴戾的我有所分裂，我不那么看。因为我没有一天打算过要做偶像，不用扮演完美人格。所以，你可以看到我美好的一面，也同时可以看到我黑暗的一面。你用哪一面接近，你就可以看到哪一面，这就是我理解的平等。我宁可残缺而真实，也不愿完美而矫饰。

我好像已经听到有人说“菜头，我开始讨厌你了”，啊！我几乎都快要难过起来了呢。

图片来自：Mance_Raydersaucy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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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相信我：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图片来源：见水印（不是一个叫“见水印”的人，而是让你去看图上的水印，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