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盼过年,有钱有肉有新衣。
如今,最怕过年,没钱没颜没对象。
在老家,过年从农历的12月23日就开始了,大人们把每日的工作编成口诀,每日照着口诀准备,一直到过年:
二十三,送灶庵
二十四,打炉煤
二十五,杀nunu(杀猪)
二十六,磨豆腐
二十七,杀阉鸡
二十八,泡粑粑
二十九,样样有
年三十,抹了胡子喝香酒
二十三日,是送灶神的日子。
因为即将要开始打扫屋子,以免落得灶神身上一身灰,故请灶神先做回避,待除夕再将其接回。
母亲在二十三日这一天晚上,会到厨房的大锅灶面前烧纸钱,一边烧一边碎碎念:“灶神老爷,保佑我们全家亲戚平安,保佑……”,烧完纸钱以后再对着灰烬做三个揖,如果我在旁边,母亲就会拉上我一起作揖。
二十四日,是打扫的日子。
“打炉煤”是指打扫因为烧柴导致挂满屋子的烟灰。在瓦房里烧柴,烟雾会透过瓦片的缝隙飘散出去,有一部分烟雾没有散出的,就与屋内的物品结合在了一起,有时候是锅碗瓢盆,有时候是载稻谷的柜子,有时候是电视机,有时候是蜘蛛网,当然与人结合也是可以的,你会发现第二天早上洗脸时,鼻孔里也变黑了。
需要清理的,就是与这些物品“结合”的烟灰,尤其是附在蜘蛛网上的。它可以让蜘蛛网成倍地刷存在感,挂在墙上、屋檐上、房梁上满屏的黑色瀑布。这时候,母亲会找一只长竹竿,上面绑上一些稻草或扫帚,戴上斗笠,把全家人都赶到屋外面去活动,独留下她一人对付这些“庞然大物”。
现在的“打炉煤”,泛指打扫房子。
二十五日,是杀年猪的日子。
首先,得有猪可杀才行。我家养的母猪是为了生小猪卖的,即使是小猪养大了也是卖给了别人,自家不舍得吃。
不过,在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杀猪的情景。好几个壮汉围着一头猪,它被绳子绑住了一条腿,绳子的另一端拴在打入地下的地桩上。壮汉们先将它按倒,它不乐意,翻个身就轻松站起来,跑了几步又被绳子拉了回来,再次被壮汉们按倒。果然几百斤的肉不是白长的,来回好几次按倒都被它逃脱掉,后来一位眼疾手快的壮汉,手持杀猪刀,趁它不注意,直接锁了喉。鲜血很快染红了它倒地的位置,另一位壮汉扯开喉咙吆喝道“赶紧拿开水来,冷了就不好拔毛了!”。之后很多女人围了过来,端盆架锅,一遍一遍将开水淋在死猪身上,此时它已完全失去痛觉。
一般村里有一户人家杀了猪,就可以够全村人过年的猪肉,大伙都趁新鲜,还未完全拔干净毛,就被大卸八块上了称,随后就被呈上了各户人家的餐桌。
二十六日,是磨豆腐的日子。
豆腐,是过年必不可少的年货之一。很小的时候,家里有自制豆腐的工具,不过在我看来甚是繁琐。
首先将黄豆放在机器上碾压出豆浆,豆浆漏在滤布上,来回摆动滤布,豆浆继续往下流,流入更细腻的滤布,再次来回摆动滤布,豆浆继续穿过这层滤布,流入盛豆腐的容器,待容器装满,将其取出,添加一些凝固剂,加热,待凝固成型,就成了豆腐。
也许是因为工序太繁琐,又或是做豆腐的工具常年不用被老鼠咬坏掉了,后来每年二十六日,母亲早起挑着两桶泡了一晚上的黄豆出门,待傍晚时分就挑回来两桶豆腐。此时便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母亲定会在夜里处理掉这些豆腐。
她会将一部分豆腐制成油豆腐,一部分豆腐制成霉豆腐(腐乳),刚出炉的新鲜油炸豆腐是我的最爱,这个时候我会在母亲身边,一边帮忙打下手,一边往嘴里塞刚炸好的油豆腐。母亲见我吃多了就会提醒我说“还吃啊,吃多了上火!”听了母亲的警告,我只好忍住口水继续干活。
二十七日,是杀阉鸡的日子。
阉鸡,是指被阉掉的公鸡。大概在农历十一月份左右,就会将长至一斤左右的小公鸡挑选出来,留下一两只作为“种子”,其余的拿去专业阉鸡户那里处理一下。
我随爷爷去集市上,亲眼见证过阉鸡的过程。
爷爷拧了一笼子鸡,里面大概7、8只,个个都是生龙活虎。来到一个很小的门面前,门前坐了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汉,身着深色服装,嘴里叼着大烟棒,见着我和爷爷,立马起身笑盈盈地接过爷爷手中的笼子。爷爷同他谈好价格以后,他开始掏出了他的作业工具:一支带有两个钩子的竹条,一支空心长柄环,一支长柄勺,一支长柄手术刀。
他将手伸进笼子,随手抓上来一只,将它按在地上。在鸡腿根部往翅膀方向两个手指的距离,拔掉几根鸡毛,露出白皙的皮肤。一刀下去,五脏六腑显现,两颗乳白色“葡萄”尤为显眼。老汉将手术刀放下,将两钩子分别勾住伤口,让出一个小洞,方便查看内部情况。再将手术刀换成空心环,将“葡萄”摘离,成功脱离之后,老汉又将空心环换成长柄勺,将其取出。如此,就算阉割完毕,将鸡扔进笼子里,换上来另一只……
待全部完毕之后,爷爷提着笼子和我往回走,此时,笼子里不再闹腾,只有呻吟声断断续续从里面传出来。
被阉过的公鸡,长得比一般的公鸡肥硕,是母鸡体积的三倍。二十七日这一天正是公认杀鸡的日子,每家每户都会把养着过年吃的鸡全部宰了,挂上房梁,再将二十六日买来的猪肉,烟熏成腊肉,同鸡鸭一起“站”成一排。
房梁上肉的多少,直接反应了这户人家一年来的收入水平,挂得越满,越有面子。所以房梁上的肉,有时候能够吃到第二年立夏。
二十八日,是泡粑粑的日子。
每年必不可少的泡粑粑,是我最期待的一天。粑粑是用面粉泡发后,油炸出来的团子。
这一天,也是一年来难得的亲子活动时间,我们一家人围着一盆面团,人手一勺,将面团放在手心里,打开脑洞,捏出各种形状的动物,把它们排成长队,等待母亲的油锅接待。
如果大姑在家,那就会更添一份喜悦。因为大姑会做更多的花样,比如“豆角酥”,比如“麻球”、“麻花”,这些到集市上才有得卖的,大姑都会做。豆角酥,主要原料是糯米粉泡发,里面打入几个生鸡蛋,搅拌均匀以后,用擀面棍擀出长条,再切成短节,撒上芝麻,入油锅炸成型。麻球和麻花的制作与豆角酥一致,只是形状不一样,用手搓成圆球,裹上芝麻,出锅时的香味,可以飘到村口外。
这一天,大人们都会大开胸襟,给我管够,管饱。
二十九,样样有。
到了这一天,该准备的大菜都已经准备妥当,剩下的就是年货了。
早晨天干亮,随着车子来到集市,五花八门的年货让人眼花缭乱。最喜庆莫过于对联和烟花爆竹这些过年必备品,另外要准备的,一定有瓜子花生、各类糖果、纸钱、年夜饭用的香料和干货等物品。
父亲出门带两个空的蛇皮袋子加一根扁担,回来时肩膀上满满一担子。
父亲上街置办年货,母亲就带着我们在家打扫卫生,若有闲情,或许还会酿两缸酒。蒸酒时换下的热水,可以让我们舒舒服服洗个澡,干干净净过年。
年三十,抹了胡子喝香酒。
大年三十,就是享受的时刻,所有备的菜都有机会上桌,酿的酒也管喝够,最有氛围的是围着火炉吃火锅。
当然,享受之前,得走个仪式。
大家都知道过年是大年三十晚上的一顿饭,也叫年夜饭。所以年三十那天,早上和中午都是随意吃的。
【封岁】
年三十的下午,必须去完成一件大事,那就是祭祖,我们家乡管它叫:封岁。
封岁,就是备上好酒好肉、纸钱、鞭炮、高香,去祖宗坟前点上一炷香、敬上好酒好肉、焚烧纸钱。纸钱焚烧完毕,需点燃鞭炮欢送,鞭炮声响起,就代表尽孝完成。
祭祖是一个热闹的事儿,因为不止一家,而是每家每户都派了人出动。也不止一人,除了做年夜饭的人员,其余的人都会参与到祭祖行动中,因为我们认为,去的人越多越有诚意,也能够更好地保平安。因此,从下午两点钟开始,方圆几里路,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响彻云天。远处的田地里,陆陆续续的人儿排着长队挪动着向前。
【敬天神】
敬天神,是年夜饭之前必备的仪式。
待封岁完毕,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此时已备好年夜饭的母亲接过我们封岁用的“好酒好肉”,摆到事先放好在家门口的饭桌上,又在桌子旁烧起了纸钱,这次烧纸钱是为了迎接天地老爷和灶神回家过年。母亲依旧口里念叨着保佑全家平安的话语,烧完纸钱之后以一段鞭炮声结尾,炮声结束,家里人排着队作揖。
【贴对联】
此时除了忙着敬天神的母亲,还有忙着贴对联的父亲,每年除夕的傍晚是贴对联的吉时。贴对联用的原料,准备充分的时候用浆糊,不太充分时用米饭,最不充分就用透明胶带,总之无论是什么方式,都雷打不动地在同一个时间段贴上对联。
父亲在楼梯上贴对联,我在地上扶楼梯、递工具,父亲提着上边,我提着下边,确保对联贴得齐整。
贴完对联,若买了灯笼,就顺势将灯笼也挂上,更添喜庆。
【年夜饭】
天地老爷请回家了,对联也贴了,接下来就是正式年夜饭的时候。电视里放着春晚,锅里炖着肉,桌上摆满了菜。只有这一天,才会深刻感受到蔬菜的美好,也只有这一天,才会吃肉吃到饱。
吃完饭,饭桌变糖桌。桌子上摆满了各类糖果,一边唠嗑,一边嗑瓜子儿,同样,糖果也是管够的。
我们看着春晚,放着烟花,一直到凌晨的爆竹声响起。
大年初一,过新年。
“大年初一,比过年还大!”这是从小父亲教育我的。
这一天早晨,我会穿上昨儿晚上母亲给我准备好的新衣服,只要是当日头一回见着的人,都要给对方拜年。
“祝您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拜完年,口袋里必定会多一个红包。我家三世同堂,有时候过年很多亲戚都会聚在一块儿,光是红包,就能领到几十个,开心得不得了!
除了自家拜年,这一天也会去村里各家各户互相串门拜年,因为村里人基本都是同宗,远近都是亲戚,所以大家也都很热情。
初一的早饭要早点吃,不然人家上家里来拜年了,还在吃早饭,有点不像话。
吃完早饭,收拾干净桌子,摆上糖果和几壶茶叶水,来人就请坐下喝茶,唠唠嗑。一杯茶尽,拜年的人起身离去,下一批人也就过来了。
除了招待来家里的客人,我们也会分派几个人去别家串门。串门的人可以吃到不同人家的糖果,如果带有小孩,运气好的时候,还会得到红包,一圈下来,收获丰盛。
【那些年的规矩】
【规矩一,照岁】
睡觉前还得有个规矩,那就是“照岁”。照岁是要用手电筒去照马桶,检查马桶是否洗干净了(因为三十那天都会洗马桶),这样做的好处是:这样可以让眼睛变得更明亮。
【规矩二,洗膝盖】
还有,三十那天晚上若是要泡脚,一定要洗一下膝盖,据说膝盖洗干净了,就会“有口福”。
【规矩三,小孩子说话当放屁】
过年是个隆重的仪式,不能说脏话,不能骂人,也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但是还是小孩的我并不懂这些。母亲为了防止我说不好话,早在年夜饭之前,把我带到厕所,用纸巾给我擦一下嘴巴。这样做的意思是:“拿嘴巴当屁股一样擦,说出的话也会跟放屁一样,不作数。”
虽然我最不喜欢这个仪式,但还是被迫从了母亲。
这些留下来的“规矩”,虽未必全然在理,但却很有仪式感,在这些仪式感的包裹下,过了一个又一个热闹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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