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仅仅是一条小路

它仅仅是一段小路，从我住的公寓到我的办公室，连接一个住宅小区和一片办公区，跨过一条长满青苔的小沟渠，爬上一座北楼房淹没的小山包，腿脚再慢的人也只消10分钟便也能够走完它的全程。

每天早晨，我都要踏着这段小路去上班，初时不觉得它特殊，如今也只当它作寻常，唯独在疲于奔命的日子里，它时常潜移默化间让我得以缓下步子，享受几分钟安安静静的时光。时间久了，竟发现它就这么悄悄住进了我的心里，如同喝茶，再也不能少了。

既然成了朋友，便不可以不存照留念，就不可以不佐之以文，就不可以不遗之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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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可以佐诗：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小路上景观不多，却往往显出许多诗意。

杜甫春夜喜雨诗脍炙人口，几乎有点文化的人都能诵出“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名句。对于尾联“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句，尽管在成都呆了那么久，或是因为太过无忧无虑，却不曾有过直观的印象。

重庆气候与成都相似处很多，尤其是夜雨。如今正是早春，夜雨尤多，空气中二十四小时弥漫着湿漉漉的味道。

那天清晨，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方迈出公寓，我便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老杜的诗意：几株不知名的花满树淡粉，还有几株木海棠红艳艳的，细细的雨丝落在花瓣上，逐渐凝为水滴，一层层滑落，间或有禁不住风雨的花瓣夹在水滴中间砸落地面，水花四溅中仿佛还有一摸红颜。此情此景，那满树、满地之红固然是湿的，却也让人直觉得那往日轻飘飘的花瓣是重的，压弯了枝梢，狠狠砸响了地面。

一个“重”字，真正把颜色写出了质感，写出了生命，有图为证：

李易安又有名句云：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短短十个字，曾听老师讲出无数道理，说它如何如何好法，可真正见到此种景致，方能真正领略诗人的妙笔。所幸在如今这条短短的小径上，竟总能见到此番诗意景致。

绿的叶，不论是芭蕉、铁树、菖蒲，还是那些不知名的草本植物（请原谅我知识的浅薄），哪怕地上的苔藓，在经历了雨水的浸润后总是愈发显得青翠欲滴，仿佛一夜间吸饱了养分。再看那晴朗天气熠熠生辉的花儿们，无论是海棠、桃花还是路边的小花，雨后便再没有了阳光下的风华，更多的是风流被雨打风吹去后的楚楚可怜，零落的或者坚守在枝杈间的花瓣，恰恰如衣衫单薄的女子，在瑟瑟寒风中摇摇晃晃。当真是绿肥红瘦！大概不要多久，待红花落尽，绿叶丰茂，春天悄然离去，夏天也就该来临了。

于一个满怀惜春伤春之情的女子而言，还有什么比绿肥红瘦四个字更能表露心迹的呢？

PS：小径旁边的木海棠，想必并非易安所惋惜的那种，然而那艳红而硬朗的花瓣，蹲踞在遒劲的枝干间，被树下大如伞盖的绿叶衬托着，真是活脱脱把易安诗中一个“瘦”字展现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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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可以寓情：人不知我处，草木或可托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圈子表面上越来越大，内心深处的孤独感却越来越浓。

在社会上摸排滚打的久了，认识的人越来越多，能真正交心的却越来越少。以前的知交好友，因为耽于忙碌的工作与生计久疏问候，长此以往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默契。不断地，不断地，我们的心灵圈子最终几乎缩小到和家庭一样大小，只装的下父母妻儿。

最深的孤独不是在一个人的夜晚，而是在繁华喧闹的人群里。如今这种感觉越来越印在我的心里。

幸而有山川草木，虽然不言，却可以娱情。门前这条短短的小路便  给我以深深的慰藉。

当四肢疲惫、头昏脑涨之际，寓目于小径花红竹绿、芭蕉洒翠，顿时便耳目清明许多，平白少了很多疲劳；当勾心斗角、心理晦暗之时，偶然瞄见墙角的迎春花开出灿烂的明黄色，一种春天还会远么的希望便油然而生；当意志颓唐、失望透顶，则有翠竹随风摇曳，挺拔的身姿里流露出坚毅的声音：“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再看那台阶下石缝中倔强却生机盎然的无名小草，在自惭形秽中便重新鼓起前进的斗志。

一条深处繁华都市的默默无名的小径，在有数的日子里，给予我这样一个离乡背井的流浪者的慰藉，已经远远大于身边那些夸夸而谈的“朋友”们了。

我相信草木有灵，这默默无闻的小径亦有灵，如果她也能听懂我说的话，不妨选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携一壶梅子酒，静静将心声说与她听，若醉了，便直接睡下，管他路人冷眼，只管做我的醉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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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仅仅是一条小路，或许没有人在乎，正如挣扎在都市里的我；

它又是一个人的至交好友，在孤独的旅程中久久在此驻足，倾诉着内心无法排泄的苦恼；

它给诗人灵感，也见证诗人的才情；

她给我慰藉，也见证我的足迹。

我相信，这条小径并不是唯一，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里，有无数人如我，对着属于自己那一方山川草木倾诉衷肠。

我们都是繁华深处的踽踽独行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