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恕是一场温暖的雪

如何面对在文革中犯下的罪行，在中国的戏剧舞台上，似乎重来没有被拿出来讨论过。大部分主流的声音都会把这些问题归咎于时代或者个别的人，但不可否认的是参与这些罪行的人以及这些罪行的受害者，是那个时代的大多数，都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个体，他们是如何让自己的心灵从那十年浩劫中走出来的呢？话剧《冬之旅》所讲述的，就是当年犯下罪行者和受害者之间内心世界的一场灵魂追问。

在看《冬之旅》之前，最吸引我的是它的黄金组合，由万方编剧，赖声川导演，蓝天野和李立群主演，这四位任何一个人本身就已经可以拿来做一部戏的卖点了，更何况是集结在一起。所以对于观众们来说，有太多期待的了。曹禺的女儿第一次创作戏剧剧本，赖声川和李立群分道扬镳近20年后再度携手，88岁蓝天野再登舞台，这所有一切，都是吸引观众进剧场看这部戏的卖点，但是在剧场里把我深深吸引的，则是这部剧本身。

陈其骧和老金是从中学时代起一直到参加工作都是好友，但是到了文革期间，陈被严刑与囚禁的时候交出了老金给他的一封信，结果害老金遭受迫害。老金的妻子带着孩子去找陈其骧求助，但刚出狱的陈其骧由于害怕而不敢开门。当天晚上，老金的妻子自杀了。几十年过后，陈其骧一直无法忘记这个事情，所以登门找上老金，乞求原谅。两位即将走入人生终点的老人，开始在记忆与仇恨中不断纠结。

三封信，贯穿了整部戏，把这两位老人几十年的风雨人生交汇在一起。

第一封信是陈其骧的举报信，这封信是整个故事的起因，是两位老人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悲剧。第二封是几十年后陈其骧的道歉信，在交给老金后，心中压力得到了一定的解脱，可是谁知老金从来没有打开过。这封信其实就是他们的心结，一直在那里，从未被遗忘过，却一直没有去打开。所以老金在看到陈其骧出版了回忆录风光无限的时候，写下了第三封信，想要检举陈其骧回忆录中关于几十年前罪行的不实记录。这是老金心中的恨，数十年来积累下来的恨，这个恨与他的记忆一起被带到了人生最后的阶段。一直到最后一幕，患了癌症的老金与被阿尔茨海默症夺走记忆的陈其骧在大雪的公园里再次相遇，老金看到了陈其骧真实的内心，才终于化解了心中的仇恨，说出了这剧心里话“老朋友，我不能带你一起去，但我会在那里等你。”老金宽恕了陈其骧当年的罪行，得到了真正的解脱。而失去记忆的陈其骧在最后烧掉了老金的检举信，宽恕了老金之前对他的不肯饶恕。这部戏里有句让人印象深刻的台词，是陈其骧说的：“犯罪的人不可饶恕,那么不肯饶恕是不是也是一种犯罪?” 看着烧掉检举信的火焰攒动，我的心也被两位老人的相互宽恕所温暖，即便最后舞台上下起了雪。

剧中所讲的主题其实很简单，过去曾受到的伤害，不可能也不允许被遗忘，但是可以宽恕。当年做了错事的陈其骧真心忏悔，几十年后一直无法忘怀自己做的事情。遵从自己的理智，所以他在回忆录里写下了当年所做的事情，但是出于本能，依然无法完全坦白。所以老金最为介怀的，就是陈其骧无法诚实地说出一切。这样的忏悔与不宽容，不仅仅在于他们个人，即便是放在当下社会，也一样可以找到相似的例子。忏悔与宽容，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放到一起，中间充满了猜忌与怨恨，通往最终的释怀，其实还是有很多路要走。

蓝天野和李立群演对手戏，依然还是这部戏的重要看点之一。对于80后的电视观众来说，是《封神榜》里的姜子牙携手《倚天屠龙记》里的朱元璋，而对于话剧观众来说，则又是《茶馆》里的秦二爷对戏《那一夜,我们说相声》里的王地宝。在蓝天野身上，我看到了老一辈北京人艺演员的执着，以及对表演的热忱，即便是88岁高龄，在舞台上依然硬朗，表演上也依然在有新的尝试。而李立群表演，给到的是一份熟悉，熟悉的身影和熟悉的声音，还是那个在舞台上、荧幕上见到的李立群，能够让我目不转睛看下去的表演。

剧中的老金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家中用老唱机播放舒伯特的《冬之旅》，所以舞台上除了蓝天野和李立群所扮演的两位老人外，还有一位男中音和女钢琴师，他们更多在剧中扮演的是如歌队的角色，演唱着舒伯特的套曲《冬之旅》中的选段，德国诗人缪勒的歌词被投影映在舞台上，与剧情完美贴合在一起。这种乐师与演员表演一起搭配的形式似乎是近期赖声川颇为喜欢，在之前的《让我牵着你的手》中也运用了类似的手法。音乐在剧中启到了很大的作用，组歌描写失落了幸福与希望的主人公流浪在冬日的旅程，充满凄凉和哀伤。这种情绪贯穿了整部剧作，很好地表达了剧中两位老人的伤感与彷徨，以及渴求解脱的困惑。这部戏最初的名字叫《忏悔》，改名为《冬之旅》也确实更为合适，不但贴合剧情，还将原本直白的表达赋予更多诗意。

当然，这并非是一部完美的作品，与赖声川以往的作品相比，这部戏的视野相对局限，将如何看待文革中犯下的罪行及是否去宽恕的命题放在两个老人身上，有过于简单化之嫌，到底文革这个题材要说起来，真的可以非常复杂，而且可以更加深刻。当然，这些都是个人更多的期待，这本身就是一部戏剧小品，是一种在舞台上探讨文革的尝试，这种尝试就如同去年张艺谋的《归来》一样，可以拿这样的主题来讨论已经很了不起了，因为这些作品们为更多的讨论拓宽了道路。

所以回到这部戏的主题，那些事情，可以被宽恕，但是绝对不能被遗忘，这个很重要。

本文载于《精英》杂志2015年12月号，剧照拍摄李晏。

点击以下关键词，看往期精彩内容 等待果陀 | 紫式部日记 | 广州剧场指南 | 重遇在最后一天 | 丑男子 | 香港话剧团 | 世界戏剧日 | 表演工作坊 | 舞台不再 | 西游记1 | 西游记2 | 云门如果没有你 | 林奕华红楼梦1 | 林奕华红楼梦2 | 走出剧场 | 木棉10年 | 电子城市 | 北京12剧场| 搏命两头腾 | 蝼城微尘 | 大幕拉开 | 机器人魔像 | 移动网络戏剧实验 | 我的戏剧推广 | 剧场初体验 | 丑海报 | 毕业剧| 鼓掌爱好者 | 迷幻战境 | 我和春天有个约会 | 小剧场大戏剧| 都是龙袍惹的祸 | 小城之春 | 华丽上班族 | 你对我有没有感觉 | 力比多控制的世界 | 剧院魅影的十个细节 | 在舞台上飘起来 | 爱国歌 | 欢笑就是正义 | 音乐剧和歌剧傻傻分不清楚 | 樱桃园的肖像 | 褶皱 | 逃学去乌镇 | 现代舞的打开方式 | 尼伯龙根的指环 |
（刚开始整理，之后陆续增加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