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之王

我和梨有缘。

在所有的水果中,我最爱吃梨。我吃梨,一定要连着皮吃。在水龙头下稍微过一过,甩尽能甩掉的水,一口咬下去。粗糙的梨皮带着甘甜多汁的梨肉,胜过各种水果之王。

之所以在水果之王前面加‘各种’,是因为有人告诉我水果之王是猕猴桃,也有人告诉我水果之王是芒果。不过我并不想深究什么才是真正的水果之王,因为我最爱吃梨,管他是王还是酋长,都比不上梨。

当然我和梨有缘并不只因为我爱吃梨,喜欢一个东西就扯上缘分这种扯淡的说法简直扯淡。我和梨有缘是因为一只猫。

我管他叫黄花梨。

黄花梨之前是一只矮矮胖胖的白色野猫,身上长着乱糟糟的黄色杂毛。要不是背上那个状似梨的花纹,我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他趴在路边的草地上盯着我,发出嘤嘤嘤的声音,我从背包里掏出一只梨放在他面前。他趴在原地一动不动,眯起了眼。

这时马茹在我身后乐的笑出了声,她冲我说,梨子皮那么糙,你不给他削了皮他不会吃的。我说我没带水果刀。她递给我一把。我蹲在路边削了起来,马茹站在我身边,大概在看猫。对一些女孩子而言,一只睡着的猫比春晚都更有意思。

我是后来才认识的马茹,据她所说,有天她路过了一个用梨喂猫的神经病。她问我,你不知道猫不吃梨吗?我回答她不知道,我说我还真以为是因为没削皮呢。乘她笑的合不拢嘴,我递给她一朵玫瑰。

其实我知道猫不吃梨。那天我的包里只剩下两个梨,我只是想逗逗那只猫,但没想到遇见个逗我的女孩。

黄花梨不爱吃猫粮,他爱吃鱼汤拌饭和牛奶。那天之后我在路边又遇见过几次黄花梨,于是我就用几条小鱼把他骗回了家。我问黄花梨认不认识前几天遇见的女孩子,他轻喵一声慢悠悠的走到毯子上趴下再不理我。我看着他背上的黄色花纹,想起家里的梨已经被我吃光。

出门左转没几步有家超市,出门右转两站路有家水果店。我很少去超市,超市有我想要的大多数东西,可我想要的大多数东西都不是必要的。过着穷日子,眼不见为净。可惜的是水果店里没有梨卖,赵老板一边劝我买些别的水果,一边解释说这个季节没有梨。

怎么没有梨?只是你这没有梨罢了。我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那来点芒果吧。在一个没有梨的季节就不卖梨的水果店,芒果当然也是没有的。我和赵老板道了声再见。

马茹是超市里负责果蔬的员工。当她向我走来的时候我有点慌乱,夸张点说想转身逃跑。但她向我走来的速度比我下决心逃跑的速度要快,她面带微笑的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想问她叫什么。

可我没理由在超市问一个超市的员工叫什么,我只能问她什么什么在哪里或者有没有袋子啊帮我拿一个之类的,最多在问之前说声你好,介于我们之前有过接触,说声好久不见或者好巧啊你在这上班呐也不是不行。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我回道:“你叫什么?我想买梨。”

马茹的笑容僵住然后慢慢收敛,她看着我,眼神里洋溢着梨汁般的甘甜。我也看着她,我看着她的眼睛又看着她的手,我希望看见她的手伸过来接我的玫瑰。“第一次见你,我只当遇见个神经病。第二次见你,我确认你不是神经病而是傻子。”她接过我的玫瑰摩挲了几下便放到桌上,“你还记得我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怎么说的吗?”

我说,我想买梨。可大概太紧张了,我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我对面的女孩笑了起来,然后跟我说:“马茹”。

我和马茹聊的最多的是黄花梨,马茹问我那天喂完梨之后呢?我说之后我看猫没主人,就用小鱼骗回了家。马茹笑着说我用小鱼骗猫用花骗女孩。我强调不是骗,读书人的事怎么能用骗呢。马茹便笑的更大声。

“她很爱笑”我对黄花梨说,我挠挠猫的肚子继续说道“以后叫你黄花梨吧。”我把黄花梨放到地上,给他倒了一杯牛奶。我催促道,“黄花梨,来喝牛奶。黄花梨,快来喝牛奶。”黄花梨就慢悠悠的走过去快速的舔了起来。我去厨房洗了个梨,看着喝牛奶的黄花梨,咬了一大口。感觉生活美满。

我开始去超市。

我每天去超市买两个梨和一瓶牛奶,我连续去了两周,和马茹一共说了五十六个字。我说,你好。我说,走啦。马茹看见我只是笑,我说你好她回你好,我说走啦她回再见。有一天黄花梨在喝牛奶的时候突然停下来,盯着我看,我好像听见他和我说,喜欢就主动点,别等了。我诧异于猫开口说话,把他举起来,反复逗弄他,大概因为打扰到他喝牛奶,他再没说过一句话。但我还是很兴奋,第二天把这件事告诉了马茹。

“猫会说话?”马茹像看着一个白痴一样看着我。我点点头,她继续问,“说什么了?妙?”我当然不能把黄花梨和我说的话告诉她,但如果什么都不说她肯定不信黄花梨会说话。我抬头不让她看见我心虚的样子,超市的天花板装满了灯管,一排排节能灯看的我眼前一黑。

“然后你约我吃饭了。”马茹笑着看着我,她笑起来很美。“可后来你带我看猫,猫也没说过话,你那天是不是骗我?”

“我没有骗你,黄花梨真的说话了,不过他和我说的话我不能告诉你。”我还是有点心虚。

“话说你为什么要叫那只猫黄花梨?”所幸马茹没有继续追问。我说因为他背上那个黄色花纹像梨。

我抚摸着黄花梨的背,马茹说背上的花纹一点都不像梨,明明像爱心。我看着黄花梨,他眯着眼在我怀里,像一个和蔼的长辈。背上杂乱的黄毛,有些发白。我不清楚他几岁了,但应该已经步入晚年。

黄花梨在我家的第四年,马茹离开了我的城市。其实也不能称之为我的城市,我的城市里应该同时生活着马茹、我和黄花梨,但现在只有我和黄花梨。

我给黄花梨讲过一个笑话,我问他你知道什么是水果之王吗?他轻喵一声,我说不对,再猜。他又喵一声,我看他是猜不出了,索性告诉他是马茹。

马茹说难道不是芒果或者猕猴桃或者榴莲?我说不是,都不是,是你。马茹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你是管水果的啊。黄花梨听完笑着说,妙妙妙!

我把梨在水龙头下冲了一遍又一遍。咬了一口还是觉得难吃。在我骗来黄花梨的第四年,和马茹分别后的第二天。我不再习惯连着皮吃梨。

我像一个不再信耶稣的教徒,一个不再信佛的和尚,一口不再被食用的梨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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