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完辽宁，CBA变得更好了吗？

一个周五下班的日暮时分，北京东城区通正大厦面前的两广路上的车流已经激增起来。在北京秋天如期而至的雾霾笼罩之下，向这条东西向的大道两边望去，乌压压一片不见尽头。这座巨型都市的人们正在车海中爬行，周末之前恐怖的晚高峰已经到来。

同时到来的，还有从通正大厦里的中国篮协——你也可以叫篮管中心，开出来的关于7个月之前CBA总决赛上斗殴的罚单。

在这个时刻，如果你是一个中国篮球或者中国体育的长期关注者，也许你甚至都没点开这条新闻去看罚单的内容，就会像我一样失笑了。你都不必看内容，就知道它太有中国体育的特色——或者说中国篮协（也许足协也一样）的特色了。

CBA联赛历史上最恶性的斗殴事件，几乎毁掉了上个赛季的总决赛，甚至毁掉了整个赛季的斗殴事件的处罚结果，让人们等待了七个月之久。站在这个角度上，无论这个处罚结果本身是什么，都足以令人失望。这场斗殴所带来的影响，已经完全跳出了辽宁、四川或者谁应该赢得上赛季冠军的层面，它伤害的不仅是总决赛的进程，而是整个CBA的形象。当任何一个联赛的管理者面对这样的恶性事件，首先思考的不只是处罚，而是怎样挽回这个联赛的美誉和形象。这是一场巨大的危机公关，而危机公关的第一要素就是迅速及时，你必须把你的决心和力度展现在公众面前。但你知道，中国篮协不会的。在现任掌门执掌中国篮球的前后10年之间，他们从来不在乎公众怎么想。

就连处罚结果公布的时间，都那么有特色——每个周五的傍晚时分，常常是中国篮协（再来一遍，足协可能也一样吧）用来公布重要新闻的最佳时机。因为公布完了，领导已经下班了呀！明天周末了呀！后天还是周末呀！媒体打办公室电话就没人接了呀！来篮协也找不着人了呀！打手机那就影响人家私人休息而且喂喂喂不在服务区了呀！等再上班，周一了，这波热度已经过去了，我就再也不用为这事儿跟你们费口舌了。

我想起一个在书上看来的真实的段子：当年一位著名足球记者给时任足球管理中心主任的阎世铎打电话，说到关键处，老阎突然提高了嗓门：喂！喂！我怎么听不清楚了！我这高速上信号不好啊！咔嚓！断线了！老记者挂上电话，心想一会儿再打吧。过了5分钟突然醒过味儿来了：哎我特么刚才拨的是座机啊！

赶上米卢时代世界杯出线的人生赢家真的能演。

而此时的篮管中心领导，连演都懒得演。

这就是我想说的，在这张开出的罚单背后，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你知道这个结果肯定会按照规章出现，你会罚四川赛区钱（15万），你会罚辽宁参与斗殴的运动员在新赛季开始时停赛（郭艾伦4场，贺天举5场，刘志轩8场，从常规赛开始计算）。根据情节的恶劣程度和规章，来区分出谁罚得多谁罚得少。辽宁的球迷们可能会争论这些判罚的场次，但我关注的是，当你给这场斗殴事件最终画上句号的时候，你传递的态度是什么，以及，你带来了什么改变。

我的意思是，即便这场斗殴再恶劣，它也不是世界末日。世界上所有职业体育联赛都出现过斗殴，无论场上还是场下，项目的对抗越激烈，运动员和观众就越有可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怕的，超越规则的事情会出现，就像在任何一件事情的发展之中，你都会犯错误，走弯路。如果你是老板，你的员工犯了重大的错误，你可能会罚他，你可能会开除他，但你一定会思考的另一个层面是：我应该增加怎样的章程或者规则，避免其他员工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

而不是：好！狠狠的罚你！你滚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其实，论恶劣程度，成都斗殴事件远不如2004年NBA闻名遐迩的奥本山宫殿事件恶劣。辽宁的运动员和四川球迷，是在酒店门口打起来的，已经远离了球场。可奥本宫事件的主角，阿泰斯特（改名慈世平了）、小奥尼尔、史蒂芬杰克逊，是在球场里暴打底特律的球迷，把恶行都暴露在近2万名球迷的注视和镜头之下，完全破坏了球迷（消费者）对联赛的美誉和信仰，时任总裁的斯特恩说，这是他执掌联盟30年里最害怕的时刻。和后来的裁判多纳吉赌球事件与快船老板斯特林种族歧视事件一样，这被视作NBA历史上最大的危机之一。

12年之后，让我重新告诉各位，NBA是如何完成这场危机公关，让自己因此变得更好的。

NBA在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早上——注意，出大事儿之后，NBA的领导不睡觉！不光是领导不睡觉，相关部门的工作者全都别睡觉！迅速，及时抢的就是时间——第二天早上就发出了严正声明，传递两大态度：第一，这是不可饶恕的；第二，这是联盟的耻辱；再表达最重要的元素：事件调查将在明晚（也就是第三天晚上）完成，并迅速公布处罚结果。这就是我说的，在罚单背后，你想传递给公众的，迅速挽回联盟形象的态度。

与此同时，NBA并没把公布处罚结果作为整个事件的完结。斗殴之后，联盟立刻出台了相关新规定：第一，球员绝对不能进入观众席，有任何问题必须先通过安保解决；第二，球迷必须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不能因为买了球票就可以在NBA球馆为所欲为；第三，NBA将审查所有球馆的安保计划，球队根据要求必须当即做出调整。

在事件发生三个月之后，NBA发布了多条球馆新的安保规范，其中包括：第一，球馆卖给球迷的酒精饮料，每个人最多只能购买两杯，每杯容量不能超过710毫升。在比赛第三节结束后，球馆不允许再对球迷出售酒精饮料；第二，在每队球员和观众之间，至少安排三名专业安保，场内通道口设置协助保安。

各位，我并不迷信NBA。由于美国国情的特殊（赌博业在不少州开放，移民国家多种族肤色带来的种族问题等等），NBA所出现的泛社会化的严重危机，比CBA多得多，也可怕的多。在NBA发展60余年之后，我们常常感叹他们法规的健全，他们的各种规章，有跟辞海差不多的那么一大厚本。但没有人是从第一天起就这么健全的，重要的是每出现一次问题和危机，他们就能完善一部分法规；每出现一次问题和危机，他们都让NBA变成了一个更好的联盟。

在奥本山宫殿事件之前，NBA现场安保通常只有三四个人。2016年NBA总决赛第四场，在克利夫兰，比赛结束前不久，一个身上写着“川普真烂”的球迷冲进场内，不到1分钟就被17名安保人员擒住扭送出场。这并不偶然。

我所说的这一切，最终的最终，都归结于体制和人格塑造的事业心和责任，以及在这之下拥有的专业能力。

在这篇推送即将收尾的时候，我只能说，很可惜。CBA再次错过了一个让自己变得更好的机会。原本，即便是发布的时间荒唐的可笑，我也期待着能看到，能有处罚之外规则完善的信息。比如，明确在客队下榻的酒店应安排多少名安保；在比赛后客队回到酒店时应有明确的警戒线分隔运动员和球迷。如果你不明确要求做到这些并且进行严格的审核，上赛季是辽宁和四川，你能保证下赛季，同样的事情不在北京和山西、江苏和吉林（等等等等），或者CBA的任何地方重现吗？然后，还接着拖半年一罚解千愁吗？

当然，下赛季开始不久，现任掌门就正式退休啦——平安着陆，再发生什么，和他就木有关系啦。未来掌门是谁，由于下一任总局领导是谁尚未确认，无从知晓。

傍晚时分，我堵在无尽的车流里，寸步难行。如果你也堵着，一定像我一样，心生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