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Cherry,电影学硕士
说起PUA(Pick-up Artist,“搭讪艺术家”,俗称“把妹达人”),男人听了是否会沉默我不知道,但它却足以让女人流泪,尤其是在中国的传统婚恋观念下。营造良好的两性关系所需的技巧固然重要,但与之而来的PUA“战术”在男权话语的操控下却越演越恶。
PUA早期只是分享男性如何通过技巧和心理学应用,去接近、搭讪自己喜欢的人,但后来演化成骗色、骗财的手段,设立所谓步步陷阱的情感操控术,甚至不惜会导致对方自杀来达到情感操控目的,并逐渐形成了一种次文化。
提及PUA的套路很多男性可以如数家珍,尤其是在网络的传播催化剂下,PUA教学如雨后春笋般蔓延扩散,在多家知名网站上,PUA发展会员已达到上百万人。PUA与诱奸、骗财、骗婚等词汇常常联系在一起。
随便百度你就知道,至今网络上仍有以"自杀鼓励"、"宠物养成"、"疯狂榨取"为卖点的PUA课程教学售卖,致使女性不断受害。
很多人说《受益人》是一部披着犯罪片外壳的爱情故事,可在我看来,这里的爱情是个伪命题,它塑造的其实是一个男权社会下的童话王国,影片最荒诞之处就在于:它某种程度上展现了一个大型的PUA教学现场。
“骗婚杀妻再骗保”的战略构想,配以“宝马手表再结扎”的自我感动,在好友钟振江(张子贤 饰)的“精密布局”下,吴海(大鹏 饰)最终抱得美人归。
看似精准洞悉底层女性心理实则漏洞百出的爱情陷阱,确实让岳淼淼(柳岩 饰)暂时上了套,但使她最终爱上吴海的,却是吴海为她修电脑、买按摩椅等套路之外的真心之举。
尽管如此,岳淼淼的恋爱心路历程看起来游离于套路之外,但她还是沦为了男权话语下的附庸品。
一向被贴上“性感”标签的柳岩这次的表演的确具有很大突破,但与其说这是她演技上的进展不如说是她的本色出演。我们透过岳淼淼似乎也看到了处于“被凝视”位置的柳岩自己。
她所饰演的网红主播岳淼淼,本质上是呈现为被男性观看的奇观和恋物对象,是一个不具有独立灵魂的男性附庸者。
岳淼淼是符号化、脸谱化的,她存在的目的是仅供完成剧情的建构,是为塑造男主人公而衍生出的配角,是被用于搭建这一童话王国所必须的叙事符码。
也就是说,实际上岳淼淼这个人物并不存在,只是因为剧情需要,岳淼淼便出现了。
柳岩扮演的岳淼淼在电影里处于一个被操控的角色,不合逻辑、过于蠢钝、善于原谅等立不住的人设一方面是为了服务剧情的傀儡,另一方面则是在男权语境下所产生的,可供支配的、处于顺从地位、懂得妥协的女性形象。
岳淼淼是让人同情。
她依附于男性,是标准的活在男权话语下的理想情人。她性感美丽又天真,但在她认知中的真爱是藏匿于谎言之下的;她把毒鸡汤“女人不狠地位不稳”奉为恋爱信条,而这在钟振江的PUA计划下只显得脆弱不堪,她是两性博弈中输掉的一方;
她好骗、愚蠢,善良、顺从,口口声声地说讨厌被欺骗却又一次次地原谅并接受;她渴望通过男人实现对自身的救赎,即使最终放弃做直播也是为了回归家庭博得丈夫欢心,而非为了做回自己。
显然,这与当今女性意识愈发觉醒的时代价值观是相悖的,越来越多的影视作品中的女性要么表现为男权下的反抗和自我意识的觉醒(如《嘉年华》),要么就是去性别化的女强人形象(如《找到你》)。
乍一看,岳淼淼这一角色的设定是有违观众预期的,但细思极恐的是,之所以有越来越多的女性作品受到关注,是不是因为生活中有太多岳淼淼这样的人呢?
诚然,岳淼淼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当今中国底层女性的形象,她们没有漂亮的学历打底,也没有过人的一技之长,在男权社会的规则和制度下,从没想过挣脱,反而选择拥护,似乎只有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她们的生命才得以完整。
而在此之前,她们必须活成男人需要的样子。
所以岳淼淼化妆打扮,在直播间卖弄身姿,通过大餐和宝马来筛选约会对象,此时的她是一位完全被物化的女性,这也成为钟振江选择她作为骗保对象的理由。
“活该她骗了那么多男人”这句台词精准直接地道出了钟振江对于岳淼淼的看法,而女性在男权文化下作为消费品的特性也不言而喻,它透露着掌握消费权的男性对于被消费的女性的普遍态度。
然而,当“真爱”降临时,岳淼淼找到了依靠,以为自己遇见了一个能够让她撕下面具的人,于是她直播卸妆并决意退出主播舞台,但殊不知她只是从讨好男性观众转变为讨好丈夫吴海——
即从一个男性群体的“凝视”过渡到吴海的“凝视”下,没有改变的是她始终是处于被观看的位置。
说起“凝视”,《受益人》中的凝视是多个维度的。
第一层即做网络主播时的岳淼淼,此时观看的对象是直播间对面的网友,作为被观看者的她为了获取打赏,满足男性观众的窥私欲不得不受他们支配,如直播脱衣舞等打情色擦边球的行为。
有趣的是,最后的转折点是岳淼淼其实会游泳,但她之前声称自己不会游泳仅仅是怕妆容会花。这一合理又令人捧腹的解释成就了整部影片的故事发展脉络,因为故事是从“她不会游泳”开始的。
躲在妆容下的女性仅仅是为了被男性观看,这看似为博得观众一笑的戏剧性安排却令人不寒而栗。
第二层维度的凝视吴海成了观看者,即上述提到的岳淼淼开始转变为人妻的姿态,停止直播、为了他的孩子买空气净化器、抵掉昂贵的手表,一举撕下往日的“物质女性”标签,化身奉献型的“被观看者”。
她从好莱坞电影中的“荡妇形象”摇身一变成了传统妇女,喜欢孩子,向往家庭。
即使在吴海质问她不做主播还能干什么时,岳淼淼也没有进行任何反驳,作为体贴的妻子,她能做的只有参加辣椒比赛为丈夫赢回一台助力车,也正因此才得以唤回吴海的真心,完成自身生命的救赎。
女性意识存在“自我”与“他者”两种眼光,法国作家波伏娃认为,女人仿佛是一个根本不想成为主要者的次要者,是一个绝对的他者。
她认为人们通过“他者”来获得关于“自我”的地位和形象的认知,感知到关于“镜中我”的自我体验,女性更是借助“他者”来认知自我,因此男人从未感到有造反的威胁。
所以第三层维度的凝视则是来自导演或钟振江的,岳淼淼是作为符号化的人物出现,用于辅助男主吴海构建他的人设,她是没有灵魂的,一如钟振江“杀妻骗保”计划中不足为道的棋子。
在《受益人》中,尽管钟振江的计划屡遭失败,但他把失败缘由都归结为突发因素,却自始至终都没把岳淼淼当作威胁,因为他偏执地认为岳淼淼会不出差错地步入每一道陷阱。岳淼淼在他的眼中并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一个没有灵魂的附属品。
而第四层维度则是观众对于柳岩的凝视,我们化身成直播间对面的人,评判着表演的好坏,附加上自己的期望值。
岳淼淼直播卸妆时处于演员看向摄影机的状态,打破了电影的假定性,她对着镜头吐露自己的心声并坦言自己38岁了,某种程度上是演员跳脱出角色所做的解释,此时观众会产生岳淼淼=柳岩的联想,也满足了观众对于柳岩、对于明星的窥私欲。
不可否认的是,《受益人》的故事布局精巧,笑点与泪点并存,还充满着些许“宁浩味儿”,它以小人物的生活为底色,承袭了宁浩导演一贯的荒诞风格。
但成功的喜剧内核往往是由悲剧构成的,这部电影对于底层生活的悲哀却采取了忽视的态度,仅仅是借用了小人物这一形象特质,把人物彻底符号化了,使之沦为营造笑点和戏剧冲突的必备元素,导致剧中人物丧失行为动机和逻辑——而这恰恰成了这部荒诞喜剧的最大看点,无疑是令人有些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