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飘飘看到一个笑话。
《笑果脱口秀》之童话故事变刑事案件——
我发现很多童话故事的逻辑是有问题的。
《睡美人》的故事,它讲的是一个王子用一个吻把公主唤醒了,听起来好像很美好。
但我们换一种说法——一名男子闯入他人家中,一名未成年少女正在睡觉,然后亲了她一口,这是不是光天化日耍流氓?
而且这个案件能被粉饰得这么美好,是因为亲完之后,公主醒了,公主没醒的话,估计后面……很容易变成一个刑事案件。
哈哈哈哈,好笑,但笑着笑着,又笑不出了。
最近,这种“童话新说”好像越来越多了。
开篇总是一句话:把童话,摘掉童话滤镜后,会怎样?
——会变成一个笑话。
对吧!太好笑了,这种玩意儿也能成经典?!
——我说的笑话,是你。
“你”是谁?
回忆一下,我们的周围,我们看过的文章、浏览的博主、听过的讲座、刷到的视频里……
总会有这类人。
他们热衷于“摘掉”,也喜欢“把xxx摘出来你会发现……”的开头,然后,洋洋得意,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对你讲他摘选过的东西。
而因为这类行为本身具有打破传统、挑战经典的色彩,听的人,往往也容易迷糊——对啊!好有道理。
跟着附和,那种东西怎么成为经典的?!
一个新的“摘客”诞生了。
当摘客越来越多,“摘文化”,形成了。
它是来搞笑的吗?
不是,它是来毁灭的。
摘掉滤镜,重读经典。
明明很有创意,怎么谈得上“毁”呢?
因为摘客们所谓的“摘”,往往是一上来先摘掉作品的基盘语境,基础氛围,基本设定。
而这些,对于一部作品意味着什么呢?
从“摘选大法好”的《演员请就位》来看——
张哲瀚和郭月演《大明宫词》,张哲瀚一上来就要改剧本,调整来调整去,原剧本基本被弃用。
李少红却坚持,你们什么都不要变,只梳理最基础的语言情景就好。
因为,身为原剧导演的她,很清楚全片莎翁式的对白和情景,对《大明宫词》独特的美学塑造,起了多大作用。
一定要有规定情境
对于《大明宫词》来讲
基本戏和人物
都在它的那个语言里头
甚至可以说,如果摘掉这些特定语境,《大明宫词》只不过是一部不考究的三流历史剧。
而陈小纭和张云龙演《情深深雨蒙蒙》,陈依萍坚持走她所谓的“现代内敛风”,表演淡定得像日记不是她写的。
张书桓走他理解中的“发疯琼瑶式”表演,上来就掐住了依萍的脖子。
俩年轻人还算有想法,但,就是感觉不搭界。
台下赵薇一针见血——
琼瑶阿姨的影视作品
有强烈的个人风格
它有一种强大的魔力
可以让演员就是说神经质
陈小纭和张云龙的表演,前者试图把自己摘出琼瑶的画风,后者想停留在那儿(但有一定的理解偏差)二人画风不同,不够平衡。
所以,显得男方格外浮夸。
而琼瑶剧独特而鲜明的氛围气质,是每个演员都将不同的表演风格,磨合为一种画风,平衡拉力的结果。
就如同87版《红楼梦》全员采用程式化的、有些戏曲味道的表演方式。
如果单摘出一个人来看,也会感到很造作,但放诸集体,大家都这样演,便建构出了自己的独特风格,使大众相信——红楼女儿们就是这样的言默举止、轻颦浅笑。
没有谁收、谁放,没有第二种画风,反而成就了作品的气质。
这是不容易办到的,也是不能轻易摘出来看的。
“强摘毁经典”的第一个原因,就在于,摘掉基础的体裁、画风、设定,这不是为了集思广益的“摘”。
而是为了博眼球、杠精式的“摘”,一动,就伤及肺腑。
然后,他们捧着这残品,对大众讲一堆废话——
抛开童话滤镜,我发现《白雪公主》就是个刑事案件。一个女人七个矮子,还有一个恋尸癖的王子,啧啧啧;
摘去集体氛围不说,琼瑶剧也太垃圾了吧,你看,赵薇那么浮夸的表演,也能成名?(虽然全员和她一样“浮夸”)
摘掉“喜欢女儿”的设定,我发现贾宝玉就是个中央空调,世纪渣男!
此时,一个悖论出现了——
我摘去它之所以成为它的命门,来分析它。
嘿,你快看,它哪儿哪儿都不合理。
利用这悖论的,营销精明。
相信这悖论的,没有大脑。
“摘文化”的第二层,是断章取义式的“摘”。
被摘得最狠的,是谁?
正是琼瑶。
琼瑶作品有三条“命根”,如今都被“摘文化十级学者”截肢分解,完事又拼命骂她的作品。
除了上文所说的,琼瑶剧的演员,不能跳出氛围,摘出来看。其次,她的戏,也极为依赖人物对话——
每一句对白,都是悉心琢磨后的产物,因此每次拍戏,琼瑶总要自己监督或者嘱咐导演,要数着字数去对稿,一字不能修改。
摘客们却总是“摘截”掉她的对白,使得“琼瑶金句”满天飞,万人嘲——
那个时候的你
只不过是失了一条腿
紫菱呢
她丢了半条命
更不要说
她为你割舍掉的爱情
跟我去浪迹天涯
有趣的是,这类带节奏的截图,总是不截出绿萍紧跟着反驳的话。
明明,堪称绝句,直戳三寸:
伟大!伟大!
楚濂、你
原来是以这样的方式共同拥有紫菱
你们三个真是最奇怪的“生命共同体”
用没头没尾、没有来回的对话,去给整部作品定性,如同网上各类“反琼瑶”的网文和文章,总是摘出某一些人物,去判定作者的三观喜好——
你看如萍多绿茶,琼瑶个垃圾,果然就是喜欢这样的垃圾女主!
完全忘了我们所喜欢的坚强带刺的依萍,也是由琼瑶创造的。
这种“摘取”使得琼瑶作品,逐渐和粗浅鄙陋划上等号,又直接影响到琼瑶作品的第三命根:自传性。
很少有作家像琼瑶,喜欢把自己各个阶段的人生经历都写进作品里——
高三,不受父母重视的她,与自己的国文老师相恋,自身的忧郁、早慧、家庭的压抑、学业的压力,使十几岁的她,两度自杀。
被母亲洞悉后,将所有导致她自杀的原因都推给了老师,并将二人的“发乎情止乎礼”说成“引诱未成年少女”,闹得几乎半个台北市都知道了这段师生恋,老师只得离职,去了台南,琼瑶也经历了第三次自杀被救。
后来她把这段初恋,写成了小说,也就是林青霞的处女作《窗外》。
初恋近乎惨烈的琼瑶,急切想离开家庭,匆匆嫁了人。
那是一个眼高手低的男人,二人都热爱文字,也有过欢快的时光。
但他很不赞同琼瑶写言情小说,一门心思憋着写“藏诸名山、流传后世的不朽名著”,但久未成书,又不喜办公室的工作,琼瑶便得用她那“廉价文字”赚来的钱养家。
渐渐地,琼瑶开始崭露头角。
与此同时,这对缘起于共同兴趣,窘于穷困,纷争于琐事,最终又亡于共同兴趣竞争的奇怪夫妻,离婚了。
琼瑶的《在水一方》《彩霞满天》几乎都围绕着“恋爱容易,婚姻不合”的主题。
离婚后,一边带孩子,一边不断写稿的琼瑶,得到一直投稿的《皇冠》老板平鑫涛的赏识,从文字,到人。
她变成了一个职业作家,专在《皇冠》出版的作家。
那个年代的台湾,政客每天都在用大口号绑架普罗民众,人人都必须做没得感情的社会公器。琼瑶以“爱情”这乌托邦,让大众发觉,原来我们是可以有私欲、有人类的情感的。
再加上她那时期的小说,三大基座鲜明——自由爱情、反封建、反家长制。
顺应时代、又是以软语、以眼泪唤醒大家的琼瑶,彻底红了。
与此同时,她又陷入与有妇之夫平鑫涛的纠缠,她的作品,也开始了“疯狂精分”。
与她这一阶段最相似的作品《浪花》,讲述了离婚后、怀才不遇的女画家秦雨秋,爱上了欣赏她、救赎她的有妇之夫,影视化后,这个人物被合并进了《一帘幽梦》里,便是紫菱与绿萍的父亲汪展鹏的那位外遇女士。
现在很多反琼瑶的网文,都喜欢摘出她作品中的一些人,猛虐另一些人,美其名曰“反派的逆袭”。
但其实,琼瑶作品很少女频网文中,绝对意义的“反派”。
更有意思的是,现如今所有反她的网文、批评她人物的文字,居然都没有她本人亲自下场骂得一针见血、讽刺无比——
她让渣男说:请你维持风度。
又让正宫一秒回怼:
维持风度?
当一个人被掠夺了整个天下以后
还要为敌人维持风度
她让小三秦雨秋,眼泪汪汪地道歉。
又让正宫义正言辞,金句频出:
太好笑了
杀人的人喊救命
抢劫的人喊被抢
这些对于其他作家来说,只是普通的对话穿插,结合琼瑶本人经历和其作品的自传性,却呈现出一种“清醒着堕落”的模样。
冷血一点讲,看起来,是很有趣的——
你可以细微而直观地看到人性的挣扎与彷徨,自暴自弃又自满自足。
甚至,作为一直极为维护女性权利的女作家,她还写下了大篇让正宫质问小三“关于女性尊严”的话题——
这个女画家的年龄
都可以做你的女儿了
你居然为了她
不要家庭,不要婚姻
你一点都不在乎女性的尊严了吗
可能是这种“我骂我自己”的模式,痛苦又疲累,与此同时,琼瑶又陷入了高度膨胀和妄想——她在故事里,各种写男主的儿女都理解、宽恕并喜爱上了这位“第三者”。
但从前两年琼瑶因为平鑫涛的“安乐死权利”和其子女大战来看,正室子女宽恕并喜爱她的情节,似乎只是妄想。
而她,最终也没挣巴出个结果。
她总是选择以“死亡”给交战的两拨人答案。
她笔下那些努力让逻辑完美的“婚外恋”,结局也都很有意思——
努达海战死,新月格格殉情。
白吟霜为男主“殉情”,男主却根本没死,二人阴阳相隔。
这是“为爱生为爱死”的“琼瑶类人”思维模式下的死得其所;
同时,也是大众意义上的——狗男女没有好结局。
自己给自己困死,有趣好玩吧?
配合时代、结合书本与影视全面去看琼瑶作品,是一点也不枯燥的。
你也并不会奇怪于她的成功,独特的自传式作品流程,你可以清晰见证一个终身追求至美的人,其实已经彻底丧失掉它的全部历程。
这些方面,摘客们当然体味不到,他们只会肢解、招摇,赚取流量后,带领大众扯着脖子问:“为什么这也能火?!”
越浅,越叫嚣。
2019年,飘飘收获最有趣也最深刻的一句话,来自“儒学家”——
不能用廉价的笔触,引起广泛的共鸣。
这句话,便是摘客们的第三“毁”——
甚至,那水平还谈不上“引起”,只是通过摘取,迎合当代人某段时期的审美,赚取热度。
不脱离作品评价角色,不脱离时代评价作品,这些曾经最浅显的道理,逐渐被“摘文化”毁灭。
于是,我们看到一群除了博眼球啥也不会的人,在帮你重读经典。
一群除了“三观”啥也看不见的人,在断章取义。
一群除了“自由”啥都缺的人,在鄙夷那些为了自由抗争的作品——
祝英台眼瞎,马文才又帅又有钱又霸总,居然选梁山伯。
小美人鱼三观不正,鱼类智商低下,居然为爱情(实际是自由不灭的灵魂)那种东西,选择去死?
他们不懂“可以选择的启示”对于时代的敲震意义。
在大家都是自由人的这年头,竞争不过其他“自由人”的他们,恨不得回老家啃祖产。必须接受包办婚姻?那不就等于老天发老婆?
这,当然也是一种合理思维。
但,更合理的是——
杜丽娘做了一场春梦,梦中一书生折柳,与她在太湖石上媾和,小姐一往情深,一病不起,封建时代的汤显祖写下了这故事。
当代的你,可以不理解因为风月相思就死了的情节,重新写下杜丽娘做了一场创业发家成为女强人的梦,但你不能摘截后,硬杠——
它为啥能红,它符不符合三观,梦中doi+死亡还魂这科不科学,这明显是个刑事案件啊……
套用饭圈那句话——你知道封建时代的汤显祖写出这东西有多努力吗?
飘飘从不厌恶对于经典作品,做出符合新时代审美、境况的新解读。
但,哪怕你的能力,已经足够从经典处拆解掉一角,构建出新的故事体系,也不该去质疑和侮辱,经典为啥能成为经典。
如同《大话西游》虽已形成自己的文化,也没有资格去质疑写“三观不正”的师徒四人的《西游记》凭啥能火。
更何况,大部分人,根本没读通读懂,半瓶子咣当就出来“打破”。
所谓的解读,也只是“吆喝”,哗众取宠。
背后掩盖的,是“摘文化”肆虐下,已经丧失客观系统地分析作品的能力。
不可不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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