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乩之惑
涂建华
巫术从发端到今天,已到了面目全非的时候。许多研究者甚至把原始的占星术、算命术、风水堪舆和解梦说成是准科学。随着历史的流变,巫术原有的形态已不复存在,而它其中所包含的科学成分早已分化,如天文学从占星术中分离、实验化学从炼丹术中分离,这使得今天的占星术、算命术、风水和解梦,已经找不到科学的影子,成为完全彻底的巫术。
扶乩是最好的例子。
最初的扶乩也许与真实的故事和民间祭祀有关,那种对紫姑的虔诚和敬仰是可歌可泣的。但是,在当代的乩坛上,再也找不到原来的紫姑。这种流变正是民间祭礼到神灵崇拜再到民间巫术的过程。
扶乩又称扶箕、扶鸾、请仙、卜紫姑等。“术士以朱盘承沙,上置形如丁字之架,悬锥其端,左右以两人扶之,焚符,神降,以决休咎。即书字于沙中,曰扶乩,与古俗卜紫姑相类。一曰扶箕,则以箕代盘也。”(徐珂著《清稗类抄》)
扶乩最早发端于对紫姑的崇拜,宋人洪迈《夷坚三志》壬卷有“沈承务紫姑”条载:“紫如仙之名,古所未有,至唐乃稍见之。近世但以箕插笔,使两人扶之,或书字于沙中,不过如是。”洪迈认为是唐时才逐渐出现扶乩的,其实在南朝刘敬叔的《异苑》卷五早有这方面的记载:“世有紫姑女,古来相传是人妾,为大家所嫉,每以秽事相次役,正月十五日感激而死。故世人以其目作其形,夜于厕间或猪栏边迎之,视曰:‘子婿不在,曹姑亦归,小姑可出。’捉者觉重,便是神来,奠设酒果,亦觉貌辉辉有色,即跳踱不住。能占众事,卜未来蚕桑,又善射钩,好则大舞,恶则便眠。”《显异录》认为紫姑是唐时人,这一说法与刘敬叔在《异苑》中有记载一事相左,但《显异录》却有名有姓,这说明自南朝后,附丽紫姑之说的事还真不少,而真正的紫姑原型,已不可考。
《显异录》称,紫姑又名厕神,唐时人,姓何名媚,字丽卿,山东莱阳人。武则天时,寿阳刺史李景害死何媚的丈夫并把其纳为侍妾,这引起李景的大老婆的妒恨。在正月十五日元宵节夜里,大老婆将何媚“阴杀于厕中”。何媚冤魂不散,李景上厕所时,常听到啼哭声。后来,此事被武则天听到了,“敕为厕神”。也有的说被上天知道了,“天帝悯之”,命为厕所之神。
此后,民间便出现了一种习俗,妇女们以想象中的紫姑之形制成纸偶或木偶,在元宵之夜于厕所中祭祀。如果偶像动了,手中的祭品重了一点儿,那就是紫姑神来了,可以问休咎祸福,占卜诸事。此种祭祀就是原始意义上的扶乩,它表现了对弱者的怜悯之心。从手持猪头供品以香烛供紫姑偶像到扶乩,人们以粪箕代替了偶像。箕在厕所里是十分常见的,取箕一只,饰以钗环,簪以花朵,用银钗一支插在箕口上,这就形成了一个抽象的紫姑偶像。将此箕供在粪坑边,另设供案,点烛焚香,小儿辈对之行礼。
据《集说诠真》记载,此种供祭后来变成了将箕扶在供案上的形式。扶箕者为女性,不全拿在手上,而是让银钗一方搁在香案之碎米上(当然用木棍象征银钗也是很自然的事)。人们在虔诚的祭祀氛围之中,香烟缭绕,未免有奇异的感觉,如觉得粪箕变重,变得不听使唤,这就被认为是紫姑神来了。由于手的颤动,箕的不平衡,银钗或木棍在案上便会移动,结果被认为是紫姑神谕的显示。
后来,这种厕中的祭祀被移到了厕所之外,从厕所到大堂的跃进,也促成了由箕向罗筛和米筛的转变。最后专业扶乩者的用具是,用罗筛的外框加一根横梁,横梁中心打一细孔,孔内插木笔一根。这样,插在箕边的“银钗”已变成了插在中心的木笔,成为面目全非、唯剩象征意义的乩。
而且既然紫姑是仙,那么其他事宜也应周知,于是便仕途功名、婚丧嫁娶、农耕商贸无所不问。专业扶乩人士的出现,也使得这种开场不易的神事活动不肯轻易收场。加上乩坛上的文字龙飞凤舞,似是而非,为让人明白,扶乩者又增加了翻译乩坛“天书”的工作,把旁人看不明白的“天书”译成白话,是为神谕。扶乩二人有的是专业的,也有的是东家的童男童女,均能在乩坛上有所收获。假如不是自己的人配合写字,那么童男童女在乩坛的氛围之下,没有不心跳手颤、乩动笔移的。此时的扶乩,已成为完全的巫术。
扶乩巫术的变化,表现在紫姑故事、请神时间、场所的变化和请神内容的变化诸方面,总之是越变越离谱,越变越完美。
上面提到的紫姑何媚本是附会之说,其实还不仅此一说。高祖因屡欲废太子立赵王如意,吕后深为不满。高祖死后,吕后就毒死了赵王,且殃及赵王之母戚夫人。
吕后断戚夫人手足,挖眼薰耳,饮以哑药,置于厕中,后人遂把她当成紫姑来请。明朝冯应京《月令广义·正月令》称:“唐俗元宵请戚姑之神,盖汉之戚夫人死于厕,故凡请者诣厕请之。今俗称七姑,音近是也。”
此外又有称坑三姑、子姑、丁姑的,其中坑三姑不属人鬼,而是天仙。《封神演义》第五十回、五十一回说,坑三姑系三仙岛上云霄、琼霄、碧霄三姐妹,专掌人间降生诸事。这些附会附丽了人们的同情之心,而仙姑的加入又使扶乩带上了浓厚的道家色彩。
扶乩之变,第二是请神时间和场所的变化。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旧俗,正月望夜迎厕姑,谓之紫姑。亦不必正月,常时皆可召。”地点则如上所述,由厕所移至正房。
第三变是指请神的内容,已是无所不可问了。而神亦由紫姑变为七姑、子姑、丁姑、坑三姑。
扶乩最大的变化在于文人、道士和巫师操纵以后,已经变成了一种占卜游戏了。请来者不只是紫姑神女,还有其他各路神仙、名流。计有神仙吕纯阳、济公、邱长春、白玉蟾、道祖老子;佛教中的释迦牟尼、观音;历代名人关羽、文天祥;另有诗人、文人、名僧、名道、才女,想谁请谁。
我们知道,道教是很宽容的宗教,正是博采众长,才使自己的教义丰富起来,因而道教乐得自己的神仙被巫觋占卜术士请去风光。道教是承认扶乩的,但佛教却有些保守,要维护本宗教的纯洁性。近代,北京佛教方面就曾在佛教刊物《法轮周刊》上载文批驳,认为扶乩用释迦、达摩等佛祖的名义是对佛的莫大诲慢。
扶乩之变为术士文人游戏的方式,则在历代笔记丛书中传为美谈。这当中亦有借乩坛显示文人机智才气的。这里的才气就是扶乩手的才气。《七修类稿》:曾有人召仙,请作梅花诗。箕仙遂写:“玉质亭亭清且幽。”其人云:“要红梅。”即承曰:“着点颜色点枝头。牧童睡起朦胧眼,错认桃林去放牛。”
又一箕仙题鸡冠花诗,亦如此改。其诗云:“鸡冠本是胭脂染。”人曰:“要白者。”箕又书云:“洗却胭脂似雪妆,只为五更贪报晓,至今犹带一头霜。”
扶乩之术本不可信。在古人笔记中,信者有信者的不幸,不信者亦有不信者的幽默。
《客窗闲话》载:“有狂生不信鸾仙者,适友人家,见骈集多士,开坛请仙,其诚肃之容,如对严师。……狂生大笑曰:‘清平世界,敢以妖言惑众,我将治之。’其友曰:‘慎毋哗,真仙在此。汝若不信,可作文字,固封以叩之,能直言其隐,岂我辈所妄托?’生曰:‘果如是,请尝试之。然公等所请者何仙?’友曰:‘麻姑耳。’生又大笑。至密室,潜书一封,掷坛上曰:‘请判。’鸾少息。生曰:‘其技穷矣!’忽大书曰:‘调寄耍孩儿。’其词曰:‘立似沙弥合掌,坐如莲瓣微开,无知小子休弄乖,是尔出身所在。’狂生失色而遁。众开其封,乃大书一‘屄’字也。文人墨客,借乩坛以消遐,其所极至,大概如此。”
扶乩到了近代,已被会道门利用,成为帮会聚合会众、收敛资财的手段。会道门借神仙之谕向问乩者发号施令,信众鲜有不从,由此财源滚滚,会丁茂盛。近代公开的会道门如宣讲堂、道德会、红万字会,秘密的一贯道均利用乩坛生事。20世纪20年代,锦州城北宣讲堂原只三间小房,因利用乩坛敛财,几年间就改建成100余间的大庙,更名“三才寺”。
(《飞碟探索》200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