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公寓

夕阳染红半个阳城，暑气渐歇，秋风乍起。杨安如帮父亲杨志军紧了紧外套，牵起老爸枯槁且略有凉意的大手，拖着大包小包进入了怡心园养老公寓。

“爸，你真的要住养老公寓吗？”

“恩，你妈走了，我一个人住家里也没意思，还给你们添麻烦，你带sunny回加拿大吧，她马上要上学了，别耽误学业。这里条件不错，有吃有喝，跟住酒店一样。我身子骨也还硬朗，再抓一窝江洋大盗都没问题，你就放心吧！”杨志军望着女儿，嘴角上扬，拉扯开满脸沟壑。

杨安如低下眼睑，刷开206室房门，默默将行李安置在房间一角，牵着老父亲的手一直没松开。杨志军拉着安如坐到近门的床边，如孩童时期送安如第一次去幼儿园时一般，安抚地摸了摸安如的头。

“傻妞，这里挺好，有活动室、理疗室和阅览室，还有好多老伙伴们，很适合老爸，你就安心回乔治身边吧。那边的洋食我实在吃不习惯，语言也不通，不敢出门，没人说话。还是这里我待着舒坦，你这几年带孩子也不容易，别挂念我，想爸就视频聊天，我刚学会用手机微信视频呢……”

安如眼泪夺眶而出，扑入父亲干瘦有力的臂膀中，不断抽噎着，呜咽声越来越大。

突然一个干瘦的黑影被她的声音吸进房内。

“贤儿，你来了，我终于等到你了，你怎么哭了？是妈妈对不住你……”

安如还未反应过来，左胳膊已被一个陌生老太太生拽出老父亲怀抱。安如像被老巫婆的钳子手捕获的猎物，双眼红红，惊愕不已。杨志军也猝不及防地紧护住安如半个身子，一边用力将老太婆长满老年斑的双手从安如手臂上拔掉，一边大声呵斥这个不速之客：“你是什么人！快放手！不然我叫警察了！”

骨瘦如柴的老太婆一个踉跄，瘫在地板上，仍死死盯着安如，嘴中不停絮叨：“贤儿，我的贤儿，你可来了……”

“非常抱歉，她又乱跑出来了。她也是个可怜的老人，您别太跟她计较。”两个身着制服的大妈匆匆跑进房间，搀扶起疯老太婆，拉扯着她往门外走。她目光仍粘在安如身上，挣扎呼喊着：“贤儿，她们都是坏人，别把我丢这里，带我回家，贤儿，贤儿！”

二楼其他房间的老人们稀稀拉拉出来，探头探脑地围观被拉走的疯老婆子。父女二人面对这戏剧的一幕，茫然若失。杨安如摸了摸被拽的生疼的手臂，喃喃地说：“不行，我不能把爸爸留在这种地方，咱们回家！”语毕，安如起身准备去拉行李。

此时，对门走出一位老太太，精神矍铄，身着素雅青衣，盘着精致发髻，周身散发出特殊香味。她缓缓移步进杨志军的房间，柔声抚慰惊魂未定的安如：“真是个标志的好孩子，别害怕。她正常时还是个不错的老太太，但一看到年轻女子就犯病。贤儿是她独女，听说嫁到国外去了，把她妈扔在这里十多年没再露过面，钱倒是每年定期往老年公寓送。可怜的老婆子也是想女儿想疯了。”她眼眸深邃，望向楼道远去的背影，一声轻叹。

“我叫陶芸，是你对门的，来这里三年多了，有什么事随时找我。离晚餐还有些时辰，我带你们父女到处逛逛，熟悉熟悉环境。这里有个后花园，桂花都开了，先去那里坐坐吧。”

“我女儿很孝顺，舍不得老爸一个人，遇上刚才那个疯女人更加激动了，还没好好转转，熟悉下这里的环境就闹着让我回去呢。乖女儿，我们跟陶阿姨出去先逛逛再决定好吗？”杨志军解下女儿扣在行李上的素手，轻拍了下女儿后背，随手理了理两鬓白发，推着安如走出了206房间，跟着陶芸向后花园走去。

杨安如看着老爸跟陌生老女人一路谈笑风生，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走出老年公寓，血色残阳吞噬了大半个后花园，桂花树也被浸染，远远看去似一株怪异樱花树，混杂着桂花香。安如觉得此景让她有种无以名状的心慌，脊背一阵发凉，许是秋夜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