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绝对想不到，上个世纪的学术会议也这么有品位！

本文作者：杨震
1937 年 4 月 1 日的上海滩，春意盎然。

这天上午 8 点多，枫林桥畔两座崭新的巨大建筑——国立上海医学院和上海中山医院前，已经是人头攒动。

来自全国各地的医界精英们，云集于此，报到注册。他们将要参加的，是民国时期规模最大的医学盛典：
上海中山医院开幕、国立上海医学院新校舍落成、中华医学会第四届大会。

1937 年中华医学会第四届大会合影
来源：作者供图

周密的会务组织

如果问，在大陆，最讲究管理文化的地方是哪里？

上海。 一 百多年来，都是这样。 看看八十年前的这次医学学术会议，你就知道了。

总共来了多少人？
这次盛典，其实是把上海中山医院开幕仪式、国立上海医学院新校舍落成仪式、以及中华医学会第四届大会三件医学盛事合在一起。

宋蔼龄为上海中山医院开张剪彩 来源：作者供图
大部分时间是中华医学会第四届大会，会期从 4 月 1 日至 4 月 8 日，共 8 天。

因为是中华医学会主办的活动，全国的西医界都极为重视。各地的医学精英都放下手中的工作，悉数到场。

换句话说：当时但凡能走得动的，都来了。

到底来了多少人？

1937 年中华医学杂志上，刊登了当时所有的到会代表名单。我让同事们仔细数了数，当时现场确认注册的有 988 个人。

这个学术会议规模，应该是民国之最了。

参会代表名单

来源：作者供图

注册与报到

民国时期不比现在，那时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怎么保证大家都能按时到会呢？

我收集和查阅过很多民国史料。那个时期，人们之间的信息交流形式比较有限，一般通过信件、电报电话、出版物获得信息。
在第四届大会的信息发布方面，中华医学会做了大量的工作。
除了通过信件和各地学会进行通知之外，提前数月，中华医学会就通过各种医药卫生刊物进行大会信息发布。
在会议前一个月，又在《申报》等发行量极大的公共媒体上进行信息发布。
而在会议前一周，进入媒体信息密集发布期。

从 3 月 31 日，会务组就开始接受代表登记报到。会务组委托当时的中国旅行社，在上海滩各车站、轮船码头、飞机场，设立接待处，持中华医学会的旗帜，迎接参会代表并用车送往报到处。
每位代表交纳注册费 5 元国币。如果是夫妻共同参会，给予优惠，两人 8 元。 注册后，发给大会徽章，在整个会议期间，都以徽章为准进行身份识别。除了徽章，注册时，还一并给予大会手册、论文资料、上海地图和指南。和如今一样一样的。

1943 年中华医学会第六届大会纪念戳 来源：作者供图 会务接待

住。 很多参会代表都来自外地，住哪里呢？会务组安排了 3 个免费住宿地点：
1.由颜福庆提供的，国立上海医学院和上海中山医院；
2.中山医院首任院长牛惠生提供的，他自己开的私人医院：上海骨科医院；
3.位于上海的中华医学会会所。
不过，这 3 个地方加起来只能接待不到 200 人的免费住宿，留给了最先预约注册的代表们。那么其他代表住哪里呢？不要紧，会务组联系了沪上 9 家不同档次的宾馆，参会代表去住宿可以打折。

会务组推荐的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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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 上述 3 个会议住宿点，都提供免费早餐。代表们每日的午餐也都有会议包了。
如果午饭是在国立上海医学院会场吃的话，膳食就是由当时上海滩的永安公司负责的，卫生绝对有保障。大会手册里还说，如果吃得不爽，可以随时找会务组反映。
可能会有同学问，当时上医有容纳这么多人同时就餐的地方吗？
我查了查资料，当时中午吃饭的人确实很多，一次坐不下，所以会务组安排「翻台子」，分 3 轮吃午饭。
当时的会务管理好，代表们也有素质，所以就餐还是很有秩序的。

行。 会务组与当时的「云飞汽车行」接洽，在会场设立临时车站。
参会代表用车的话，车资是每 20 分钟国币 1 元。会务组要求有自备汽车的上海会员，如遇有佩戴大会徽章者欲搭乘，应予以便利，正可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啊。
会后要是想出去玩？行啊，在会场内中国旅行社的办事处。
会后返程订票？行啊，还是去找中国旅行社，他们帮你打折，船票 8 折，机票 9 折。
丰富的日程安排

毕竟是学术会议，咱们不能只聊吃和玩……

这次大会的日程安排极为丰富的，有临床研究、基础研究、医学人文、医院管理等各种学术交流活动。从这些学术活动中，我们可以一窥当年的医学思想。
会议报告 这次大会的会议安排模式，基本上都是：上午大会报告、下午各分会场报告。我挑其中两天的会议安排介绍给大家。 4 月 2 日大会议程：
上午，中华医学会会长、中国生理学会会长、卫生署署长 3 人分别作大会演讲； 中午，国立上海医学院和国立同济大学联合请参会代表午餐； 下午，一共 7 个分会场会议，分别是：外科组（头部外伤、胸部外伤专题）；耳鼻喉组（综合论坛）；小儿科（小儿结核专题）；妇产科（子宫内膜异位症专题）；中文医学名词专题会议；生理学组（免疫化学专题）；放射学组（综合论坛）。

4 月 4 日大会议程：
上午，教会医事委员会、研究委员会、出版委员会、医院标准委员会分别作报告，还邀请了 W.Scholz 教授做报告； 中午，中比镭锭医院（复旦大学肿瘤医院的前身）请参会代表午餐； 下午，又是 7 个分会场：内科组（寄生虫病专题）；细菌学与免疫学组会议；结核病组会议；公共卫生组（农村卫生专题）；军医组会议；生理学组（营养专题）；皮肤病学组（综合论坛）。 参观活动

上世纪上半叶的上海，是中国的医学中心。参观上海滩的医学机构，自然是中华医学会大会的重要议程。

这次大会最重要的参观，是建成的上海中山医院。
根据《中华医学杂志》的描述，中山医院是当时远东地区条件最好的医院：拥有最新的德国西门子 X 线设备、夏日有凉气冬天有暖气、有权全上海唯一的高压消毒设备、病床居然是可调节式的。

1937 年中华医学会第四届大会简要日程安排表

来源：作者供图

这些自然都让参会代表瞪大了眼睛。

会议期间，参会代表们还参观了上海自然科学研究所、新建成的上海市立医院、澄衷疗养院、中比镭锭医院、全国海港检疫处、雷士德医学研究所等机构。会议间歇的活动也都安排得很有意思，每天中午都放映最新的科学影片。
你可别觉得每天看电影无所谓，那是 1937 年啊。

商业的参与以及医学会的自律
任何成功的、具有规模的学术大会，都少不了商业机构的支持。历来如此。

在国立上海医学院的会场，有多达 45 家商业机构设置了展台，其中很多是跨国公司。
咱不一一列举了，说几个大家耳熟能详的公司吧：拜耳大药厂、美国雅培药厂、英国葛兰素药厂、雀巢奶品公司、美国礼来药厂、柯达公司、怡默克药厂、信谊化学制药厂、商务印书馆等等。

在会场布展的厂商广告 来源：作者供图
看到这里，估计很多同学要跳起来了：啊，这样做怕是不合规吧！

任何时候都有腐败，何况，那是个山雨欲来的年代。
但那时，也有着预防腐败的办法。
以前很多民间机构在防止腐败方面，都是通过自律方式，追求公信力。最主要的方式，就是主动、定期向社会公开账目。民国时期的中华医学会就是这么做的。

1949 年中华医学会出具的审计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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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1937 年《中华医学杂志》关于中华医学会第四届大会的特刊中，就附有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会计报告」，详细列出了中华医学会的账目。
后记：

工作近 20 年来，参加过很多学术会议。这些会议中，有的组织得不错、很高大上。但也有些会议糟糕透顶、礼数尽失、组织水平远逊于我们的前人。

80 年前的 1937 年 4 月 1 日，在全国各地的医界泰斗与社会名流的见证下，孔祥熙夫人宋蔼龄在剪彩之后徐徐推开了中山医院的大门。
这一场医学盛典，展示给国人的，是当时最新进的医学技术和管理理念，有思想、有信仰、有品位。
后来，抗战爆发了，民国时期中华医学会再也没能组织这么大规模的会议。1937 年的这场医界盛会，成为那个时代的巅峰。

新中国成立 70 周年，我们迎来了更好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我们仍要举办一系列的学术活动。而看看历史，就会更加明白自己的责任和努力的方向。

感谢前人留下的精神遗产，我辈也当更加努力。

本文作者杨震，首发于个人公众号：医史微鉴（ID：drtree2014）授权丁香园修改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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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源：作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