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随想:我的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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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了一本书,书名《借山而居》。

估计很多人之前都在朋友圈见过一篇文章:一个画画的文艺小伙儿,只花四千元就在终南山上租得一个二十年使用权的院子,自己捯饬,自己装饰,修葺一新。喂鸡逗狗养鹅种菜,写诗画画读书晒太阳,好不惬意。破烂萧条的村屋摇身一变成舒适自在逃离世俗纷扰的世外桃源。叫人羡艳不已。

该书收录了他在山上创作的部分作品,一些妙趣横生的山居生活日常以及离群索居的感悟心得,细碎平淡,读来也不失有种炎炎夏日如饮一弯泉水般清洌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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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我个人很容易被这类题材的影视文学作品吸引。

倒不是因为娇生惯养从没吃过苦头所以想体验式装逼的矫情,真实的乡村生活远比想象中辛劳艰难我自然是懂,只是看到那些描写乡村生活的场景,会不自觉让我感觉有亲近感…

毕竟我人生当中的头七年,是在乡下度过的。

父亲当年因为政策和工作的关系,我一出生就被寄养在姑姑家里。姑姑远嫁在重庆一个静谧的小县城里。那一年重庆还未从四川独立出去,不发达的交通距离父亲家五六个小时的车程也已经显得相当远,远到在我七岁前的记忆里,都不曾记得除了姑姑家以外的亲人来见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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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一家四口人,靠着一人几亩地,日子清贫却也满足地过着,至少在我当时的认知里是这么认为的。

春天里,跟着姑姑下地里做农活,犁地、播种、施肥、除草……一趟一趟,不厌其烦把我背在身上,累了把我放在田埂上,我一个人也找到乐子消磨时间。要么自己到处扒野果子,要么采各种各样漂亮的小野花,要么跟蚂蚁也能玩上半天……有时会随姑姑走几里路给独自在地里劳作的姑父送饭,筷子不够时,随手折两根小树枝作筷,吃得比什么都香。

得益于那些时光,至今我还记得麦子是如何从小青苗长成带锋利麦芒的麦穗;知道水稻如何从秧苗长成壮硕饱满稻穗;知道番茄豆角长到一定高度要搭支架;知道南瓜冬瓜黄瓜西瓜各种瓜的藤都非常相似;知道茄子蚕豆的花儿是紫色的……

我猜,当城里的孩子都在学习认识ABC背唐诗的时候,乡下孩子需要掌握的技能大概就是如何正确分辨各种瓜果蔬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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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记忆,是跟着大孩子上山爬树摘果子捅马蜂窝被蛰得满头包;是下池塘里抓鱼捉泥鳅抓黄鳝会被吓得嗷嗷叫;是去别人家地里掰玉米挖红薯抠土豆被人放狗追得满山跑;是到稻田里抓螳螂蚂蚱钓小龙虾用线绑起来虐待……印象最深是喜欢跟在男孩子后面,看他们抓花花绿绿胖胖软软手指一般大不知名的蠕虫(四川话叫猪儿虫),用针筒灌水注到虫子身体里,直至撑满爆掉,残缺尸块和绿色浆液崩洒一地…对了,我还尝过烤知了和烤老鼠肉…

不知当时乐趣何在,反正现在想起来怪恶心的。

夏天的记忆当然不止这些恶趣味。还有望眼欲穿的冰棍车,叫卖的单车后座放着白色的泡沫箱,里面用毛巾包裹住一毛钱一根的冰棍,和喜欢的小伙伴你一口我一口咬在嘴里甜在心里。还有刚从地里摘的沙瓤西瓜,扔进井里,泡上个把小时捞起来,切成薄片,咬上一口,“蕴雪令冰心齿凉,两团绿玉许分尝”的心境大抵如此。还有番薯的叶子,连着茎,往左掐掉一点往右掐掉一点,掐到最后会变成项链,挂着脖子上耳朵上手腕上,就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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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最美,田里的稻子黄了,地里的高粱红了,果树上的果子都熟了,玉米正香正糯,油菜花也早就从小清新变成了一簇簇细长的豆荚。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收获味道。

要是哪家的稻子先黄了,旁边的邻居或者亲戚就会全家出动前去帮忙,男人们用镰刀贴着地面一把把割下来,双手握住根部从身后划个弧度用力一扬,往一个超大木制三面环绕竹席的容器里来回拍打,直至把稻穗上所以的谷粒全都脱落出来。女人们把容器里脱落的谷粒挑到马路上,在不影响行车的前提下把谷粒铺成薄薄的四方形或长方形,利用三伏天地表温度把谷粒晒干。小孩子们就负责在田里嬉戏打闹捉泥鳅抓小龙虾。有时中午还会有人送饭,七八个人或者是十个人一字排开蹲在田埂上吃饭,那场景很震撼。或是全部回到主人家里,女人们一起在厨房忙碌着,男人们围坐在饭桌上喝着小酒吃着肉,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被拍打干净的稻穗会被扎成一个个小人儿一般放在田里自然晾晒,等干透了收回家,便成了冬天主要的柴火来源。孩子们喜欢在到处堆放的稻草堆里捉迷藏,蜻蜓们也很喜欢在草堆上停留,大人说蜻蜓是吃蚊子,到晚上睡觉时就会莫名其妙发现蚊帐里关着一两只可怜的蜻蜓。我喜欢闻干稻草的味道,混合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那气味让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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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待地上的余温渐渐散去,大人们常常会拉出竹子编成细细密密的凉席铺在院子里乘凉,孩子们在地上各种姿势打滚,大人们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喝着茶一边絮叨着白天的匆忙。我喜欢躺在席子上不说话数星星晒月亮,听蝉鸣听蛙叫,伴着院子周围的竹叶、杨树叶迎风而起飒飒作响,那声音,简直动听得不得了。时而一架红眼飞机闪着灯轰隆隆飞过,我就会出神地琢磨半天这玩意儿究竟从哪来又要飞去哪。大人说小孩子不可以用手指月亮,否则耳朵会被割,我不信,偷偷指了好几回,五岁那年,不记得什么原因,反正耳朵背后裂了条口子还化了脓。很久才好。

冬天比较无趣,重庆夏天热起来像火炉,冬天阴冷起来也能像冰窖。男人们是不怕冷的,但女人们的围裙低下基本都藏着一个小火炉,竹子编的外框,里面放个小铁罐罐,罐里是没有明火的木炭,走到哪拎到哪,三五几个女人聚在一起唠家常织毛线,三五个小火炉就温暖周围一片。

冬天娱乐活动少,姑姑家没有电视,常常会吃过晚饭早早搬着小凳子拎着小火炉走上十几分钟路到有电视的大户人家,看93年版的《包青天》,那时候的心愿是长大了一定要嫁给展昭…姑父会在电视剧结束时来接我,怕我走夜路摔跤通常都会一边背着我一边讲故事,我趴在姑父的肩头听着听着,基本不到家就会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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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期待的就是过年,过年会杀猪,有肉吃还有姑姑织了一整个冬天的新毛衣。杀猪既好玩又可怕,姑父会叫上一两个壮汉,合力把养了一整年肥硕的猪从猪圈里拽出来,双手双脚被绑住用木头反吊起来,后面的步骤我从来不敢看,大概就是放血、开水烫、去毛。等我再松开捂住眼睛的手,刚才还嗷嗷叫唤的猪此刻已经硬邦邦白花花的躺在桌上等着被大卸八块。

卸下来的肉一部分会被立即吃掉,一部分会被剁成肉末灌进肠衣里做成香肠,还有一部分被分成均匀的肉块,或五香或麻辣腌制成腊肉,一部分风干,一部分烟熏。烟熏很讲究,才不是生把火用烟随便熏熏就好,需要另起炉子,用松枝柏枝麦麸稻壳还有干橘子皮一起封闭式暗火烟熏至少七八个小时。而这些腊肉香肠,就是来年餐桌上主要的荤菜来源。

重庆的乡下在过年时还有一个习俗,人们会在初一的早上趁着天蒙蒙亮去偷别人家地里的菜,叫做“采青”,寓意被偷得越多的人家来年庄稼就会越丰收。这事儿我最爱干,我不仅偷,我还搞破坏,把一颗颗鞭炮放进菜心里,点燃,跑掉,看着一颗颗菜被炸得飞起来就觉得高兴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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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三岁看到老,小时候的一些恶习我一直保留至今,现在只要我置身野外,但凡看到玉米地就忍不住想去掰两个,看到油菜花田我就想冲进去躺出一个坑来,看到可能可以吃的果子就想摘下来尝尝,看到漂亮的花儿就会忍不住想折下来带回家…

明知不好,我却改不掉,也不想改掉,似乎只有以此才能证明我的确是个乡下孩子的属性。记得被父亲接回城里,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羞于向同学透露自己曾在乡下生活过的事实,长大后才发现要想再回到乡下,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小时候每年暑假都会回去陪伴姑姑,每回去一次就变一次样,姑姑因为年轻时日积月累的劳作伤痛再也无法下地干活。原先的田地建起了公路,盖起了工厂,再后来回去的次数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到现在已经多年未回去看看,最近跟姑姑通电话,她高兴地在电话那头说她家的老房子也要被占地征用修度假村了,被占地后会按人头赔偿新建的楼房。而我心里却有几分失落,那个承载我整个童年的地方,早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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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借山而居》,我并不羡慕作者此刻的生活,因为这样的生活早在我二十几年前就经历过,但我依然向往。当下的人们越来越推崇隐居或半隐居的生活方式,去山里或者乡下买块地盖间房,远离尘嚣,开客栈建画廊。时不时也爆出新闻一小部分人已经身先士卒地尝试起来,但你我知道,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代价甚高。即使有能力承受这样的生活方式,又有多少人能拒绝Wi-Fi、外卖、所有现代便利设施的诱惑呢?

大多数人都有各式各样向往的生活方式,然而大多数人庸碌一生,所有向往也只不过是妄念而已。即使如此,想想也无妨,毕竟,向往田野,总归要比流连利与欲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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