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月光

周末应朋友之邀到乡村休闲,順便看看认养的果树和蔬菜。小院儿不算大,耙、铲、锄等农具一应俱全,沿墙码放整齐。几株胡萝卜散种在小院儿的四围,球状的白色花冠在暖风里悠然摇摆;地也不算太多,但作物长势喜人:油桃儿鮮亮,櫻桃儿红润,黃瓜頂花儿帶刺儿,卷心菜肉肉团团,望着让人高兴。朋友还备了一桌便饭,红椒绿蔬,水泠泠的,纯天然无公害。创新菜品是生抽凉拌西红柿,吃来別有风味,略带回甜。朋友说,这是吃日本料理时的一个意外发现,但只有自然成熟的西红柿佐以生抽才有现在这个味道。我们玩笑:可再加些芥末,研发个“西红柿刺身”。

入夜,独自坐在小院儿里的搖椅上。月色撩人,阵风清凉。抬头仰望,透过杨树揺摆的枝叶,是巨大的天穹以及闪烁的繁星。在它们的笼罩下,我很渺小却又饴然自得。远方的地平线上,弥漫着一片暗红的光。那里,是我们一行人的来处----城市。此刻,她是那么缥缈、恍惚。

在我们曾經天真又简单的思想里,乡村是衰败与萧瑟的代名词。记忆之中的乡村,总是破屋斜墙、荒草枯树、是蹲踞在墙根儿下的表情木纳的老人,以及蔫头耷脑地来往溜㳠的柴狗。而城市则不同。城市代表着文明与进步,机会与改变;意味着更好的生活品质与更安全,更可靠的生活保障。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們才收拾起簡陋的行囊,意无返顾地告别村镇,拥入城市,寻找命运的转机与生活的改善。那时,城市充满了千般媚惑,连城里的月光都很迷人,总能把心灵点亮。

然而,现实令我们慢慢地改变了当初的想法。城市在日新月益地成长,楼更高了,人更多了,但更多的笑脸后面却藏着更多的疲惫与冷漠;蓝天越来越少了,雾霾越来越重了,有毒的颗粒物遮避了阳光,漂浮在大街小巷,积落在我們脆弱的心里。去年一场重度雾霾过后,我妻子在微信群里说:看到蓝天的一刻,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上下班是痛苦的征程。高峰时段的地铁和公交车,少了好体力,的确没有勇气冲杀进去。而自驾车,則要在混乱的拥堵中磨出忍耐的好脾气;想借饮食减压,但银子換來的却是长长的配料表,这个黄,那个绿的,还夹杂着希腊字母,让人如坠云雾;超市里果蔬满满,再看看,蔬菜強壮得可怕,果品惊艳得吓人,入口后却少了记忆中的滋味儿。城里的物资极大地丰富,城里的物资也极度地令人生疑。我家护工每顿饭吃得很少,且菜、肉少沾。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胃口小。我听了一笑。反正我不信;还有进城时那个激动着我們的梦想,已经庄严,郑重地印刷在“房贷合同”上,让我们柔弱的肩膀清晰地感受到了生活的分量。所幸,房价好像还在抖擞地上涨。

城市的诱惑力在减小,城里的月光也逐渐地暗淡了。

我们不得不自问,这是我們曾经期待的生活吗?在城市夺目的炫光中,我们苦苦奔忙,可我们得到了什么?又真实地承受着什么?得失计算之间,一些不悦、不安以致无望在暗地里滋生和涌动。在我們困惑的眼中,城市緩慢地但却是坚定地改变了,变得让我们爱恨交加。她繁华但也混乱,充满活力但也充满冷漠,丰富便利但也令人疑惑重重,好像很有品质但也乏味无聊,催生无數欲望又无情地埋葬一切欲望。

其实,从上个世纪末开始,便有一些人悄悄逃离了城市。他们返回乡村,承包田地,种菜养猪,重新过起了田园生活。他们时常漫步在起伏的田陇上,看着自已播种的庄稼在阳光下健康生长;闲来,他們会砌一壶粗茶,坐在葫芦架下,就着翻飞的蝴蝶,听风穿过高大的白杨。在乡间,他们可以纵情呼吸,不需要用宽大的口罩遮挡住口鼻;可以放心地吃喝,不必糾结于复杂的配料表与莫名其妙的添加剂。还有村里老乡们黝黑憨厚的笑脸,也让人重温了已淡忘多年的真诚与质朴。心情好了,身体便也好了,泥土的气息打通了血脉,滋养了筋肉,于是,药片儿被渐漸冷落在了抽屜里。乡村依旧简陋,但像个小猫儿,安靜地蜷缩在阳光明媚的窗台上,闭目养神,从容淡定。

当然,这些城市的逃亡者只是我們当中极少的一群。他們有足夠的金钱去换得当下最昂贵的奢侈品----生活的安全与人情的厚重。而余下的我们,大约今生只能游荡在城市里,宿命般地与她捆绑在一起。在城市的巨大吸附力下,我们能与她小別,但无力和她分离。

夜深了,朋友们的谈笑声渐渐稀落。蛐虫们的鸣叫声漸渐沸腾。而远处的那片光芒依然亢奋,丝毫沒有隨着渐深的夜色而消褪。那是一座不夜之城!

虽然进入了新常态,但我們的国家依然在脚不停息地匆匆前行。一座座城市还在奋力扩张,更多的人还在潮水般地涌入。但与以往不同,他們或許不再对城市抱有过多的憧憬。面对发展的洪流,我們无意也无力阻挡。我們只是在随波逐流之间有一些小小的希望,希望在接下来的历程中,我們这些无处逃避的人,能承受小一些的压力,受到少一些的伤害;希望城里的月光能够再次明亮起来。尽管我们也知道,这希望是多么的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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