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下有一封信。
上午的最后一节语文课结束后,肖昕一个人回到宿舍,刚拿出钥匙就注意到门缝下的牛皮纸信封。
她弯腰,捡了起来。
肖昕的思维还留在刚刚的课堂上。这节课老师讲到了庄子学说,旁征博引,将同学们的思维带入了无我之境,同学们一时沉醉其中。
“致肖同学”信封上只有这四个字,写得有些难看。宿舍里只有自己姓肖,可寄信的人是谁?同校的朋友哪里需要寄信?其他朋友又怎么会了解的这么清楚?
她想着,开了门走进去,坐在书桌前,桌上有窗外的树枝投下的影子。
这是一封只有六个字的信,但是她还是认出了这是谁的字迹——心理咨询室乔老师——这跟两天前乔老师给她的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可是乔老师明明才写过信,这次写的六个字又是什么意思?尤其是跟上次淡雅精致的信纸比起来,这次的信纸泛黄的厉害,就好像被岁月染过了十几年一样。
上周星期三下午,肖昕来到了心理咨询室门口,“是这里了,”看着那扇普通的门,她心里默默猜测着里面的样子,“这大概就是为我这种杞人忧天的人设的。”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约定好3点开始,现在2点50。肖昕正打算在门口等着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她看到里面穿着长裙的女人,正当她不知道怎么打招呼的时候,女人先开口了,“是肖同学吗?你好,我是乔老师,我们昨天预约过了呢,进来吧。”说着,乔老师把她让了进去。
“坐吧。”乔老师微笑着说。这个微笑没有那种温暖人心的力量,反而更像刻意收敛自己的温暖,这又恰恰让人有一种探索这种温暖的欲望,怎么探索?是不是用自己的秘密来交换?
“你叫肖昕对吧?”乔老师问。肖昕早就料想到了这样的开头,不禁感叹为什么所有的对话都始于自我介绍?
“嗯,对的。”说着,她看到了阳台上摆放的绿色植物,是几盆百合花,百合花很香。
“要不要我先猜猜你的问题?是不是觉得生活里缺少些东西?”乔老师好像并没有先听她讲的打算。
“不,也许是多了些我认为不该有的东西。”肖昕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么,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呢?”乔老师心里,还想着刚才打开门看到的那个场景,早早就等在外面的女孩子,看到自己不知所措的样子,也许是想不到屋里有人?
“我是……总觉得自己想的太多。拿最简单的来说,我对电影里折射的人性感到恐惧,每次看到荧幕里的小人物像小丑一样被玩弄,看到那些阴谋,更看到有些人对这些事情的漠视,我就感觉,仿佛世界都黑了,像是沉入泥淖,看不到光亮,而且,越陷越深。”肖昕轻轻地说着,已经没有心思再关注其他事,有种悲伤的情绪在她的回忆里作祟。
“那你只是难过吗?为什么不想想如何摆脱?”
“对,乔老师,我该如何摆脱呢?”肖昕转头看着乔老师,“我可以选择只看到那些美好的事,可是每次都不能控制自己,我知道电影是编剧编出来的,可是总又会想,那是来自于生活的真实。它们确实存在,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对此无动
于衷?”
乔老师没有回答,她突然很心疼这个女孩子,她太敏感了,没办法接受那种乌烟瘴气的生活,即使她的身边充满美好,她还是感到不由自主的压抑。她想起了自己当初会选择心理师的原因,也是因为敏感,但不是因为她自己的敏感。
“你能感觉到你身边的美好吗?关心你的朋友,家人,也许仅仅是宿舍楼里的门卫阿姨呢?”
“能,有时候会感动的笑出声,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不会消除恐惧,只会增加一点喜爱。”
……
肖昕看着手上的信,又想起那天最后乔老师对她说的话,如果反复告诉自己一件事,就能够在心里刻下很深的印记,直到自己相信为止。但是事实上,她还没发现自己有什么改变,她没办法改变许久以来的想法,即使想,也无能为力。
可是,这六个字,除了勾起她的回忆,又突然让她感到释怀,如果不能改变一丝一毫,那不如按照这六个字来做。
这天晚上,肖昕做了一个梦,仿佛有人大声告诉她一句话,又好像她在登山的路上前行,一个小孩子在她前面开心地笑。
醒来之后,肖昕想起弗洛伊德曾经说,梦境是会伪装的,她总是认为这一定是为了守住心底的秘密,也许潜意识里自己都不知道的事。那么,这个梦又是为了什么而伪装出来的?
几天后,听说大话西游要在影院重映,肖昕约了要好的朋友一起去回忆这个经典的爱情。即使早已知道结局,许多人还是在孙悟空转身离去的一刹那忍不住溢出眼泪。
肖昕也哭了,并不单单因为那爱情哭泣。她还记得第一次为至尊宝哀伤,整整几天,仿佛失去那个紫霞仙子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可每每悲伤,又怪自己太入戏,何必为了一部影片失魂落魄?那个时候的肖昕,真是难过的让人心疼。但是这一次,她在思维里找不到那种悲伤,过了头的敏感。她觉得自己变了,哪怕再小的变化她也能察觉得到。这不是变得冷漠,而是能够接受自己。
我是不是已经能够做到那六个字了?肖昕暗自高兴。
“乔老师,谢谢你的信。”肖昕在日记里写下这句话。
“你知道我管理的宿舍楼里有个叫肖昕的孩子吧?”她这么问乔老师。
“对啊,妈,那个孩子怎么了?”乔老师放下书,抬起头看着她。
“那天听她宿舍的其他孩子说,她有些不习惯现在的生活吧。不过我看到有一天她去了你那里。”
“妈,你知道的,关于咨询的人,任何一个字我都不能跟你说。”当年爸爸意外去世的时候,敏感的妈妈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怎么会不知道?为此我才选择心理专业的吧。
“我知道啦。我把你当年写给我的字条偷偷给那个孩子了。”
肖昕仔细地把那张字条夹在日记本里。
就像当年乔妈妈仔细地把那张字条夹在结婚照的相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