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卡尔:寻找清晰明确的确定性

我有一个体会,最有效率的读书是针对某一个人或某一个问题,将相关书籍和材料搜集起来,集中一段时间全力通读,然后用自己的话将心得体会写出来,这样就可基本做到最大化的理解和掌握,比零零散散地阅读效果高多了。运用这个方法,这几日我看了笛卡尔的书籍、传记和相关哲学史材料,觉得对笛卡尔的理解更加深入了,主要收获记述如下。

(1)纯粹的研究

笛卡尔生于1596年,死于1650年,这个时期正值中国的李闯王起义和明清交替,此时的欧洲却正在各个方面大踏步走向近代。这样一个时代赋予当时欧洲的思想精英,在批判经院哲学玄而无用的同时,要为人类理解自然和人自身提供坚实可靠的思想武器。笛卡尔在这种时代大潮下,自觉而纯粹地走向哲学沉思之路,其开创性的思想及其对后世的影响,使其当之无愧地被誉为“近代哲学之父”。

我在想,和笛卡尔同时代的科学家和思想精英不在少数,为什么别人没有产生诸如笛卡尔的思想?是什么原因让笛卡尔走上与同时代人不同的思想道路?

我觉的得一个主要原因是笛卡尔的性格禀赋,他自幼体弱,年少丧母失父,这使他形成好静孤僻的性格,他说,“整整八年,我决心避开一切可能遇到熟人的场合,在一个地方隐居下来”,与外界的交流也只通过好友收发信件这唯一一个渠道,“就像住在荒无人烟的大沙漠里一样”。这种性格使笛卡尔厌恶世俗的名利和事功,“我下定决心,除了那种可以在自己心里或者在世界这本大书里找到的学问以外,不再研究别的学问”,在《谈谈方法》一书的结尾,他说,“我深知我这个人是没有办法在人世间飞黄腾达的,我对此也毫无兴趣,我永远感谢那些宽宏大量、让我自由自在地过闲散日子的人,并不希望有人给我尘世上的高官显位”。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从小接受数学教育,以及他对数学的喜爱,“我特别喜爱数学,因为它的推理确切明了”。数学清晰明确的特点,让他更加看清了经院哲学根基的虚弱和无用,也促使他对亚里士多德以来的哲学进行一次彻底的思考,“我考虑到古今一切寻求科学真理的学者当中只有数学家能够找到一些证明,也就是一些确切明了的推理,于是毫不迟疑地决定就从他们所研讨的这些东西开始”。

毫无疑问,笛卡尔好静的性格和对清晰明确数学的偏爱,让他和同时代人走向不同的思考道路,也许这两点不是笛卡尔之所以是笛卡尔的全部,但至少是他之所以是笛卡尔的主要原因。

(2)清晰明确的追求

经院哲学根基不扎实的弊端,以及笛卡尔自己受数学清晰明了思想的影响,让他哲学沉思的起点是追求清晰明确、坚实可靠的哲学基础。他将形而上学比作树根,将物理学比作树干,将其他分门别类的科学(医学、机械学和道德学)比作树枝,形而上学的学问必须坚实可靠,否则建在其上的一切学科就成了空中楼阁,正因为此,哲学才成为他思考的主要问题,他才在严寒冬日里将自己关在“小火炉”的屋子里进行沉思,“我成天独自关在一间暖房里,有充分的闲暇跟自己的思想打交道”。

毫无疑问的是,追求清晰明确的哲学基础,是笛卡尔一生的不懈追求,无论是哲学沉思,还是研究数学、光,甚至是解剖尸体,都是要找到对“真”的确信,所以他将“凡是我们领会的十分清楚、十分分明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定为他的总原则,还说,“我的整个打算只是使自己得到确信的根据,把沙子和浮土挖掉,为的是找出磐石和硬土”。

什么是“十分清楚、十分分明”的东西?用什么来判断“十分清楚、十分分明”?这里笛卡尔实际上是在用理性作为衡量的标准,理性成了他分析判断的武器。他明确说人的一些“观念”是天赋的,生来就有,使用这些“观念”就可达到清晰明了,“视觉同嗅觉或听觉一样使我们相信它的对象是真的,然而我们的想像、我们的感官如果没有理智参与其事,并不能使我们相信任何东西”,这里的“观念”和“理智”,指的就是“理性”。他反复强调理性的作用,“我们只能听信自己理性提供的证明”,“我采取这些看法并不是由于别人这样说过,也不是由于别人没有这样说过,而只是由于理性这样说服了我”。

诉诸理性,就成了笛卡尔对后人作出的最大成就,他让人意识到自己的可贵,不再屈服于外在的权威或神秘力量,打开了让人成为人的一条康庄大道。虽然上帝仍在笛卡尔哲学里出现,但这个上帝是通过人来证明的,他的论证是:人有大全至善的观念,大全至善的观念必须有一个大全至善的原因,这个原因必定是大全至善本身,也就是神或上帝。从这个论证可看出,实际上上帝的存在是经过理性思考从人的观念中推导出来的。既然上帝都来自于人,还有什么东西不经过人的理性的审判呢?在笛卡尔眼里,理性就代表清晰明确的可靠性。

(3)普遍的怀疑

自然而然,接下来必须进行普遍的怀疑,这是笛卡尔追求清晰明确确定性的逻辑结果,我们看到他怀疑感觉、怀疑睡梦、怀疑恶魔,“任何一种看法,只要我能够想像到有一点可疑之处,就应该把它当成绝对虚假的抛掉,看看这样清洗之后我心里是不是还剩下一点东西完全无可怀疑”。所有的都怀疑一遍,最后得出:除了我正在怀疑不能怀疑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值得怀疑,进而提出“我思故我在”的著名结论。他说,“神既然已经赐给我们每人一份分辨真假的天然灵明,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有片刻工夫满足于别人的看法,只有打定主意在条件成熟的时候用自己的判断去审查别人的看法;我决不能马马虎虎地跟在别人的看法后面转,只希望自己不放过任何机会尽可能地找出更好的看法”。

怀疑的结果就是“我是思想”,这是第一条坚实可靠的原则,从这一条原则可以推导出整个大全世界。“我是思想”是什么意思?笛卡尔说,“我认识了我是一个本体,它的全部本质或本性只是思想”,这里的“思想”指的是精神,包括理性、意志、情感、感觉等,就是人的整个主观世界,如此这样,人就成了一个没有客观形式、不占用空间的纯粹的意识了。我们看到,这里笛卡尔将人的地位提高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极大地突出人的主观意识,将人从一个盲目的存在中拉出来,成为一个具有自我意识、能主动运用理性进行思考判断的真正的主体的人。毫不夸张地说,从笛卡尔开始,人才逐渐成为人,历史也才逐渐进入近代。

在读笛卡尔过程中,感觉到不少人钟爱他的“普遍怀疑”精神,一般哲学读物也多集中介绍“普遍怀疑”的思想,而对其追求确定性的整体思想介绍较少,这导致现实中出现一些误解。必须说明,笛卡尔的普遍怀疑是一种方法论,他是在追求确定可靠的原则时使用“普遍怀疑”,目的不在于怀疑,而在于发现确定性,这和怀疑主义没有确定根基的怀疑有着根本的区别。我们从中可以吸取的是,在质疑权威或他人意见的时候,一定要记得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质疑,切不可为了质疑而质疑,最终流入诡辩无意义的争论之中。

(4)身与心的分裂

思考到这里,笛卡尔已经得出思想是存在的、上帝是存在的,那么外在的世界在哪里呢?根据笛卡尔的观点,人并不知道外在的事物是否确切存在,比如一棵树,人感觉到的不是外在的树,而是人脑中的树的观念,所以外在的事物不能从人的直接感觉中推导出来,那怎么办?毕竟外在的事物一直存在着。于是笛卡尔就借助于上帝,将上帝作为沟通心灵和外在事物的桥梁,推导出外在世界的存在,从而得以建立符合人类日常生活的经验世界。在心灵与外在事物的关系中,最复杂又最受关注的问题是身与心的关系问题,这个问题直到现在还是一个非常前沿的热点问题,人工智能大发展的今天尤为显得重要。

笛卡尔说,“我们清清楚楚地领会到心灵,即思想的本体,并不带着形体,即伸张(也译为广延)的本体;另一方面我们也清清楚楚地领会到形体,并不带着心灵”,并推导出“心灵和形体确实是有区别的”。按照笛卡尔的观点,唯有人有理性,理性使人与动物有了根本的区别。动物只遵守自然界的机械规律,而理性并不按机械规律行动。他将动物比作机器,“如果有那么一些机器,其部件的外形跟猴子或某种无理性动物一模一样,我们是根本无法知道它们的本性与这些动物有什么不同”,但是对于人,则可以判明这不是真正的人。他的意思是,有理性的人和外在的事物(包括动物)是对立的,人有理性,不受因果律的支配,而外在事物没有理性,只在因果律支配下机械的行动。

从这里可以看出,笛卡尔明确提出了主体和客体、身与心的二元对立,二者都是本体,不存在因果关系,只各按自己的规则运动。这给后世留下一个巨大的难题,既然身心之间没有因果关系,那么我想看书时我的手就拿起了一本书,“想”和“拿”的之间关系怎么解释呢?尽管笛卡尔后来有所调和,但这种二元化的对立结构始终没有解决,直接影响到后世几百年的哲学思考。

如果用简洁的语言描述笛卡尔,我觉得他就是近代理性主义哲学的开创者,他直接建立了近代哲学的思考框架,不管是他的理性主义的后继者还是经验主义的反对者,基本上都是对他引出的问题进行思考、再思考,直到康德进行一次彻底的总结,才算走完近代哲学的历史路程。虽说到了21世纪的今天,哲学早已不是理性时期的哲学,但他提供的那个哲学思想背景,恐怕人类永远也不能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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