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作文，阅后即焚

我高考那年是1997年。那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邓小平去世，香港回归，不过跟个人有关的只有高考。

上初中那会儿，看艾敬在电视上弹着吉他唱“1997快点到吧，我要和他一起去HongKong……”仿佛1997永远不会到来似的，就好像20岁时觉得30岁永远不会到来，30岁时40岁永远不会到来似的。事实上，1997刷一下就过去了，2007也刷一下过去了，除了皱纹和肥膘，或许还有伤痕，时间给你留下的有限。2017就像匹奔马，眼看就要撞到脑门上了，它会留下什么呢？

现在回想起来，关于高考，印象最深的是两件事：

第一，语文考完后对答案，第一页竟然只答对了1道题，我登时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要知道我一向是以语文好自傲的啊，中考时语文成绩全校第二，上课时从来都是老师说上句我接下句，语文老师看见我就像《唐伯虎点秋香》里的对穿肠看见周星驰，我俩惺惺相惜，就差打啵了。然而，那些充满恶意、蓄意给你挖坑的题目，比如“回字的四种写法是什么”之类的，我全没答对。

第二，强打精神回家吃饭，高考期间，考生一般都吃得特别好，我满怀期冀，以为过年才能吃到的海参鳜鱼在等着我，结果我妈端出来一盘醋溜土豆丝……醋溜土豆丝……醋溜土豆丝……

对一个吃货来说，这打击比上午那一整页“x”还大！

我冲老妈一通发飙：“别人家都是大鱼大肉，各种高蛋白，各种补脑，就差拿着人参当萝卜吃了，你倒好，就拿土豆丝糊弄我！咱家是买不起鱼还是买不起肉，是买不起鸡还是买不起鸭？考试时大脑高速运转，就跟飙车似的，油得跟上啊！结果我进加油站你给我加了一箱土豆丝！你觉得我还能跑动吗？你是盼着我车毁人亡吗？考不上大学我不在乎，你们见亲戚抬不起头可别怨我！欸妈我问你一句，我是你亲生的吗！”

“哇！”我妈哭起来了……

后来一说到高考她就念叨：还好你小子考上了，否则我得为那盘土豆丝被你数落一辈子。

好吧，虽然我已经道过很多次歉了，不过我还是想跟老妈说声对不起。

虽然我挺幸运，但我对高考没什么好感，对我来说，它更像是人生路上的一道绊马索，我踉踉跄跄跳过去了，而我身边大多数人被它绊倒过，有的人还不止倒下一次。中考语文成绩全校第一的哥们，我的好友，那年落榜了，第三年才考上，大学没毕业就去世了。

亲爱的兄弟，你在那边还好吗？

他作文写得特别好。1996年5月，诗人艾青去世，语文老师让我和他每人写一篇唁电。我大笔一挥，写了十个字出来：“艾青逝世，悲哉，痛哉，惜哉！”把语文老师鼻子都气歪了。而他则洋洋洒洒五千字，我怀疑要更长，因为念得时候我睡过去两次。

考完语文，他的脸显得比我还白：“怎么办，作文我好像写跑题了……”

果然，他后来说作文得了零分。

那年高考作文是什么题目，我现在忘得干净彻底，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虽然第一页几乎全错，我的语文成绩还是上了110，可见作文分数应该不低，但我并不认为它有什么价值。有一种关于记忆的理论，是这么说的：你忘记的东西，要么是对你造成创伤的，忘记它是为了疗伤；要么就是大脑认为不重要的，忘记相当于清空垃圾站。

高考作文应该是第二种。

有多少人在十年后还能记得自己高考时的作文题目呢？大多数人可能跟我一样忘得干干净净吧。要是还记得，要么就是钱钟书那样的人肉硬盘，要么容我刻薄的说一句，可能是人生的高光时刻实在太少，以至于连这种米粒之珠也要牢牢攥住，不时祭出来照亮人生。

今天高考作文照例刷爆了朋友圈，不过我没看到类似于往年的找一堆名人写高考作文的文章，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段子。这就对了。

高考作文就像春晚，几年前春晚大家还正儿八经一家子围坐在一起观看，现在看春晚，仅仅是为了看懂段子手吐的槽。春晚只是一种游戏，高考作文（和高考本身）也一样，顶多附带着一些测试功能。

春晚的“槽料化”，意味着其神圣性被消解，这也是高考作文的命运。一道考试题搞得那么意义重大，本身就不正常。它不用背负那么多东西，也背负不了，如果强行赋予，就会转嫁到考生身上。它不需要反映时代、承载教化，仅仅是题库里千万道题目中的普通一道而已。

在正常的社会里，高考作文不应当具有任何神圣性。做完就算，阅后即焚。我们不用像记住初夜那样记住高考作文。它可以成为一种测试，一种选择，但没谁需要绊马索。

科举时代中国人神圣化作文，后来我们郑重其事地赋予它意义，煞有介事地分析它、研究它，现在它成了段子手的“槽料”，终有一天，它将不再被人提起。那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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