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台湾的同性恋而言,2019年2月21日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就在这一天,台湾行政院正式通过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草案,并将于5月24日正式施行。彩虹之光第一次在亚洲地区闪烁。
不仅仅是制度上的领先,台湾的同志电影也非常优秀。反应青春期的经典影片《蓝色大门》,对躁动青春期的性取向困境做出了细腻的描绘;《女朋友男朋友》则将个体的性取向困境与宏达的社会变迁结合起来,从而具有了历史的厚重。从个体到社会制度,台湾的同志电影始终都具有强烈的人文感。
而上一年,包揽了金马八项提名三个奖项的《谁先爱上他的》,不仅描述了男同的困境,还将目光投向了同妻群体。
影片一开始就是同妻手撕男小三的激烈场面。丈夫宋正远癌症去世,可保险金的受益人竟然是他的同性情人阿杰,愤怒的妻子刘三莲登门怒斥小三,谁知吊儿郎当的小三却气定神闲,还玩世不恭的回应,我是男的,不要叫我小三,要叫就叫我小王。
而当阿杰的手机铃声响起时,妻子刘三莲瞬间沉默,因为那是丈夫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老公,接电话,老公,接电话........
于是,一个问题呼之欲出,到底谁先爱上他的,到底谁是小三?
这些问题在儿子宋呈希心中扎了根,然而更困扰他的还是,阿杰,这个抢了自己的父亲,又夺走了保险金的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在儿子心里,母亲啰嗦,神经质,还善用演技以“养活你不容易”来绑架自己。
总之,母亲是个让他心烦的人。于是,当母亲又一次不经他同意就进房间,并且把有关父亲的东西都收走后,儿子一怒之下就离家出走,径直去了父亲的情人——阿杰家里。
三个神经兮兮的人,由此纠缠在一起,互相折磨。
而另一部同样入围金马奖的LGBT影片《翠丝》,同样也反映了同妻现象,只不过《翠丝》更注重跨性别者自身在自我认同和社会、家庭责任之间的撕扯。
而《谁先爱上他的》,则将重点放在了死亡和爱上,由此具有了更为广泛的普世意义,因为任何同性恋个体,他们都首先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宋正远是丈夫,是父亲,亦是情人,就是这个人的死亡,使三个人心怀敌意,相互试探,可这个过程,却是缅怀和祭奠的过程。于是,经过一场鸡飞狗跳的撕扯后,三人终于放下了芥蒂。爱,终究使三人,从死亡中得以康复。
导演徐誉庭是编剧出身,在台湾偶像剧落寞后,徐誉庭却贡献出了《我可能不会爱你》、《荼蘼》、《罪美丽》等叫好叫座的青春爱情剧。而这次转型做导演的第一部剧,同样也展现了导演不俗的剧作功底。
尽管有死亡、同性恋、同妻这些听起来颇有些苦大仇深的元素,但是整个影片的风格却意外轻喜,甚至有些地方令人忍俊不禁。而最令人意外的,则是故事的叙述视角,是从十四岁的儿子展开的。
于是,观众和儿子一起看到了同妻的窘境和男同阿杰为爱隐匿十几年的酸楚。
一开始,儿子和母亲的关系剑拔弩张。当母亲来到阿杰家中,让儿子回家时,儿子却说,自己宁愿去死也不愿意跟他回家。
母亲一心想夺回保险金,因为那笔钱自己要供儿子留学。可是儿子却始终无法理解,母亲为何如此爱钱。
儿子讨厌母亲的一切,讨厌她逼迫自己吃有机蔬菜,讨厌她说她自己很可怜。可是心理医生却问,究竟是讨厌,还是无能为力?儿子沉默了。
而对于阿杰,儿子也怀有一万个疑问。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到底是父亲先,还是他先?
无论是更年期的母亲,还是好坏难辨的阿杰,都有隐藏起来的一面。
就像中国超过1600万同妻中的任何一个,刘三莲经历着性匮乏,当她企图用性挽回丈夫时,丈夫却向她出柜了。刘三莲瞬间崩溃,她一边痛哭一边说,你可以改的,就像我可以改的那样。
可最令她崩溃的,则是青春年少时相遇的那一眼,以为是爱情,没想到却是十几年的骗局。于是她卑微问道,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爱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而当年宋正远为了做个正常人,和阿杰分手,于是从那天起的每一天,对于阿杰都是一万年。
心酸疑问十几年中究竟有没有一点爱的同妻,或是不被社会接纳的男同,甚至是撒手人寰,出轨的丈夫,在导演多层面的刻画中,都不是被批判地存在,而是就在那里,为自己的群体背书,展现了一个群体的伤痛。但高级悲剧的一种,就是事件中的每个人都没有做错,可是每个人却都是受害者。
由于社会制度的局限和传统观念的压力,每年都会有超过80%的男同性恋走进异性婚姻。而这个数据的每个个体背后,可能都有三个受害者,或是阿杰这样承受着失去恋人的苦楚,或是刘三莲这样承受着被骗的绝望。如果是单个悲剧,或许尚可追问过错,但是当某个群体都经受着同样的悲剧,过错却不知从何追问。
但导演无意于道德评判,更不想着眼于苦大仇深的叙事,导演故意采用用一种轻喜温暖的风格。因为是以儿子的视角出发,所以影片的很多转场,都运用了颇具童心的素描动画。
比如,当宋正远癌症晚期时,阿杰为了鼓起宋正远的勇气,故意将自己的头发剪光,于是宋正远和阿杰两人在洗手间深情表白,这时画面自动划上了黑线马赛克,瞬间将观众从悲伤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影片当中有不少镜头将虚实巧妙地结合,将生者与死者连接到一起。
当阿杰为了给宋正远治病借下高利贷,被催款人打断腿进医院后,阿杰恍惚间回忆了在病房中喂宋正远吃小笼包的场景,这时,镜头缓缓推出病房门,病房外坐着的是,等待阿杰治伤的刘三莲和宋呈希。一个镜头内,由虚到实,但勾连起来的,却是三个人从宋正远死亡中的自我疗愈。
虽然整个故事,是以争夺保险金为虚线叙述,但是实际上,却是三个人各自从挚爱之人离世中的自我救赎。刘三莲争夺保险金,争的却是“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的”一口气,而在给儿子的信里,宋正远告诉儿子,你妈妈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尽管那和爱情无关;
儿子始终疑问,阿杰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但实际上,世界不总是非黑即白,父亲的离世,是儿子的第一道疤,却也是第一节成长课。
而阿杰呢,他已经无意见告诉了观众真相。孱弱的宋正远和阿杰偷偷去看儿子,宋正远宁愿让儿子恨他,因为,“恨比较容易康复”。
而阿杰却说:爱比较容易。
是爱,让三人从宋正远的死亡中得以康复是爱;是爱,让母子二人的关系得以缓解;是爱,同性恋儿子阿杰终于被母亲接纳。究竟是谁先爱上他的,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阿杰“爱最大”的嘶吼声还在剧场上空飘荡;因为,父亲作曲的那首“巴厘岛”还在母子二人嬉闹时吟唱。
徐誉庭,本名徐美娟,台湾著名编剧,作家,曾创作多部剧本,并改编成书籍出版。《谁先爱上他的》是她的银幕处女作
许智彦,台湾电影、MV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