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临巨变杲卿忍辱 促义举季明当先
且说季明到了汴州,见了真卿,叔侄自是悲喜交集,免不掉热泪交迸一场。李勉趁机将锦衣、印信、金刀送到内侍的房中,那内侍与随从竟然仍未醒来。你道那内侍为何会酒醉不醒?原来,李勉久做县尉,惯常与江湖巨盗、绿林豪杰打交道,熟谙他们作案的手法,在入室之前,往里面施放些迷人的熏香之类的烟雾,方能确保动手之时万无一失。那内侍及随从中了道儿,如何能够醒来?
再说真卿见李勉诸事已毕,进客舍来,突然问道:“郑姑娘呢?”
李勉低头不语。季明便将玉娘临别的一番话重述一遍,真卿听罢,跌足顿胸,长叹不已。他立即修书一封,遣人速速送往常山,请堂兄查访玉娘下落,并请堂兄一旦找到玉娘,立即送到平原。后来,颜真卿又多方派人去河北查访,仍然没有玉娘的音信。数年之后,真卿终于见到了玉娘,但玉娘已经香消玉殒。此是后话。
再说那安禄山被内侍抢走了刺客,虽然怀疑有诈,可也不敢想朝廷追问,只好忍气吞声,不再声张。
颜真卿又与那内侍从容地周旋了几日,带着季明、李勉及自己的家眷,一路向平原进发。到任不久,接到了朝廷命各郡保荐人才的诏令,真卿念及李勉功名未就,虽然私放囚犯,有违法度,但事出有因,何况王鉷已经倒台,也该他为朝廷出力的时候了。他思虑再三,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章,将私放季明一节细细陈述,并保举他接任御史台自己的旧职。不久,朝廷准奏,李勉即刻赴京受命去了。后来,李勉官至检校司徒、宣武节度使,在中晚唐平定藩镇割据的战争中,成为一方大员。这当然也是后话。
公元755年冬季,蓄谋已久的安禄山终于发动了叛乱。由于大唐承平已久,百姓不知兵戈为何物,朝廷又没有及早筹划应变措施,故此,河北诸郡望风披靡,大片国土尽丧敌手。不久,安禄山乘着战车,率大队步骑,如汹涌的狂潮,扑向了常山。
常山太守颜杲卿立即召集属下官员军佐,商讨对策。众人议论再三,找不出解救常山之策。
颜杲卿自知无计退敌,慨然令道:“点起本郡兵马,老夫决意与叛贼厮杀一场!”
郡府长史凄然道:“安禄山步骑精锐近二十万,常山士卒不逾千人,且多是老弱病残,又不经常操练,仓猝临敌,转眼就会被安禄山踏成齑粉啊!”
杲卿:“你我都是朝廷命官,食皇禄,受皇恩,捐躯沙场,有何怨言!”
长史:“大人所言极是。不过,我们若以区区千人与虎狼之众相搏,个人生死事小,平原百姓祸惨矣!”
杲卿:“依长史之见呢?”
长史凝眉良久,苦痛地说:“假降如何?”
杲卿大惊:“假降?”
长史:“我们暂且降敌,避过叛贼锋芒,然后瞅准机会,再举旗反正。这样,一则保存实力,让常山百姓免遭涂炭,二则争取时间,加固城防,扩充兵源,积累与叛贼周旋的资本。”
杲卿苦思良久,道:“于无奈之时生无奈之计,虽是下下之策,也只好如此啦!”
杲卿与众人商议妥当,带着长史,忐忑不安地去见安禄山。
二人到了安禄山设在藁城的军帐,安禄山喜笑颜开,亲执颜杲卿之手,抚慰道:“杲卿啊,你今日归顺我,说明你还是颇识时务,你既不负安某栽培,安某也不会亏待你!安某让你继续留任常山太守,如何?”
杲卿谢过。
大将李钦凑出列道:“仆射,不可!常山乃军事重地,扼交通要道,须派心腹大将把守!”
禄山吃吃笑了一阵,道:“你这昏虫,胡说些什么?杲卿难道不是我的心腹吗?杲卿当年仅是一户曹参军,我奏请他做判官,又奏请他做太守,杲卿还算不上我的心腹吗?杲卿,你说呢?”
杲卿:“仆射所言极是!”
安禄山:“不过,藁城西面的井陉口乃是藁城的屏障,须派精兵把守。常山兵寡势弱,我要另择猛将前往。哪位将军愿往?”
李钦凑:“末将愿往!”
安禄山:“好,就让你去!”
杲卿:“仆射还有什么吩咐?”
安禄山:“来人,赐杲卿紫袍一件,紫金鱼袋一条!”
侍从捧紫袍和紫金鱼袋出。杲卿接过,再拜而出。
话分两头。且说远在平原的颜真卿得知常山陷落,堂兄颜杲卿投向安禄山,如遭雷击,心中暗自悲叹道:颜氏一门忠烈家风,于今不保矣!
他忧愤地铺开白纸,纵笔挥毫,反复狂草“忠烈”二字,然后掷笔于案,闷坐不语。
这时,季明悄悄地进来,黯然道:“叔父,请让季明回常山!”
真卿凝视季明良久,沉沉地道:“大局已定,你回常山,恐怕也于事无补了!”
季明悲愤地道:“父亲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季明定要劝谏父亲,举旗诛贼!”
数日之后,颜季明潜回常山太守府衙。
季明悄悄地走进太守府衙的后花园中,见父亲正在舞剑。他脚步沉重,剑法狂乱,显得心事重重。
季明不觉泪流满面,低声道:“父亲,季明回来了!”
杲卿猛然回首,扔下宝剑,一把将儿子揽在怀里,悲怆地喊道:“季明?你还活着?”
季明泣不成声地说:“多亏叔父设计相救,孩儿才得生还?”
杲卿惊讶地道:“你叔父设计相救?原来是他救了你!”
季明将叔父如何相救的过程简略一叙,并将叔父担心走漏风声一直未肯向父亲通报内情一事细述端详,杲卿击节叹道:“我家堂弟,神机妙算,日后必能光复颜门累世荣耀!”
季明突然挣开父亲,沉沉地道:“何谈颜门累世荣耀?颜氏灭门之祸,恐怕已经不远了!”
杲卿嗔怪道:“无知小儿,怎出此言?”
季明激愤不已:“父亲受大唐皇恩,位居郡守,却不为朝廷尽忠,投降叛贼,以求残喘!胡妖背叛朝廷,陷万民于水火,大唐军民必然同仇敌忾,待天下扫清妖氛之日,也是我颜门合族受戮之时!”
杲卿苦痛万分,艰涩地道:“你……你,孩子……怎知……”
但他始终说不出心中的话语,凄楚地摇了摇头。
季明更激昂地道:“叔父在平原,杀掉叛贼使者,高举义旗,左右郡县纷纷响应。公推叔父为河北盟主,父亲应该早图良策,与叔父协力光复大唐河山!”
杲卿周身颤抖,热泪盈眶,激动地说道:“老夫做梦都在思虑此事!只是时机尚未成熟……”
季明道:“平原势单力孤,只要常山举事,常山与平原便可互为犄角,横断叛贼归路。安禄山后防生变,必然军心溃散。此时正是为朝廷建功的良机!父亲万万不可错失啊!”
杲卿激情难抑,击案叫道:“听吾儿言,热血沸腾!老夫就为吾儿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季明激奋地道:“孩儿愿一马当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