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开始散落,枝桠上蔓延出绿芽的时候。
番狐街382号开了一家新店,做旧的牌匾上空空荡荡的,像是店主刻意而为的未命名。店门没有橱窗,木制的推拉门顶上挂着三联式和风门帘,深蓝色的帘上绘着看不懂的符号,怪异又好看。暖风一卷,粉色花瓣转着圈在门前落下,像是一副应季的画。
这条街不在主干道,一麻溜儿的都是古董店或是老家具店,还有两三家手作店、咖啡店、茶座,装点着文艺腔调。瞧着这不声不响开起来的新店,附近的居民路过,会停下来来好奇地观望一眼。也有几个探店的,开了门探头进去,又讪讪地出来嘟囔着:还以为是家日料……
顾二爷是这条街的老主顾了,整天整天泡在古董店里,右手拿着紫砂茶壶不时噘一口茶,左手隔会儿就要把他那厚底老花眼镜往上托一次,看古董看得高兴了,便摸摸他下巴的胡茬子。出手也大方,今个儿摸了个元代的青花玉壶春瓶,明儿个又瞧上了一套海南黄花梨的老家具。所以,古董行的伙计都特喜欢他,一口一个顾财主,叫得亲热。
这天,顾财主出门忘了带上他从不离手的紫砂茶壶。刚瞧着店里新入手的古董鸟笼有些欢喜,右手一勾想吃口茶,才发觉少了件物什。人呢,发现前原本没感觉,要是发现了就浑身不自在。顾二爷觉得手都没地放了,就连鉴宝都失了那股自信坦然的味道。
“啧啧,今个儿我先回了。”
“爷,这么早啊,这不才刚来嘛?”
“明儿再来,想起有件事儿。”
“成咧,走好啊您。”
正背着手走在街上,瞧见了这家新店。“这家店咋还没个名头。”顾二爷摸了摸胡茬子,“这门倒是好看,还刻了花纹。”
“闲着也是闲着,瞧一眼。”他略一踌躇,拉开门进去了。
原来是个卖画的地儿。左侧入口柜台点了盏仿古雁鱼铜灯,大抵是没什么客人,一位看着很年轻的小哥坐着自顾自摆弄棋盘,竟有闲敲棋子的意境。
环顾细细看,顾二爷发觉店里的装修还挺别致,柜台那侧有一整面的柜子,像是传统的中药馆,只不过每小格里搁的是卷起来的画卷。往里走,可以看到其余墙面都挂满了画。
奇怪的是,有好些画不伦不类。比如,这副山水水墨画里,有一群暮春赏花的少年郎,神态动作有些激愤,最前头还有个突兀的油画人物——拉着旗帜的中世纪骑士,眼神凶狠,放在一起,居然像个起义军的首领,有种“还我河山”的乱入感。
顾二爷左瞧右看,百思不得其解,便出声询问:这些画怎么那么怪?
小哥抬头瞅了一眼,笑了,说:“他们啊,在串门玩呢,明天没准就正常了。你要是想买正常的画,可以挑柜子里卷起来的。”
顾二爷听了,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心想,逗我玩呢吧。一跺脚,转身离开。
第二日,鬼使神差地,顾二爷又进了这家无名画屋。
他搓了搓眼睛,又抹了抹眼镜。
画真的变了。
那副山水画,还是那群暮春出游赏花的少年郎,但是那个中世纪骑士不见了。且仔细一瞧,少年郎们的神态动作均有不同,原来掷在地上的纸鸢飞在了天上,原本系在脑门上的“发带”回到了腰间……
“我说的自然是真的。”柜台小哥指着另外远处一副油画,“他回去了。他们便正常了。”
果真,顾二爷定睛一看,可不是昨天那个扯大旗的骑士嘛,眼神还是那么凶神恶煞。
真是神了。这可稀奇咯,这一幅幅的都是活物啊,顾二爷早把昨天惦念的那只鸟笼子给抛脑后了。
“伙计,你这画怎么卖?”顾二爷顾不上喝茶和摸胡子了,转头眼神亮亮的。
小哥已然走回柜台,继续执起棋子和自己下棋。专注地下了一步才抬头,他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这画不卖啊。只租呢。”
“租?怎么租?”
“租期按周结算,每次只租一周,每副这个数,不过您咧租一副可看不出什么花来。”小哥说着,手指比了个五。
“我先租两幅。”顾二爷迫不及待地说。
“成交。”
顾二爷手里拿着两卷画,步伐匆匆往家走。
“顾二爷,您今天不逛逛了?”一家古董店的伙计奇怪地问。
“不了。”他摸了摸胡茬子。
“看样子是淘到新宝贝了。”伙计了然。
两幅画被挂在书房,一到晚上,顾二爷便守着宝贝,眼睛眨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画里的人物串门。可六天过去了,明明觉得自个儿倍清醒,却在天亮时分才发觉自己早已睡了过去,而画中人物倒是每天都各不相同,剧情甚至还能连续。
有两次为争着放纸鸢打起了架,一次最胖的少年郎赢了;还有一次骑士跑进了画里,打得其他人各个鼻青脸肿的,却一脸郁闷地坐在石头上,大概是不知道怎么放纸鸢吧。
顾二爷每日琢磨着画里的故事,倒也惬意。他甚至有点不想还回去了。
到了还画的日子了,可还没瞧明白画中人究竟是如何活动串门的。他心想迟一天也没事,大不了多续一日钱。
可隔日起来,画不见了。
顾二爷慌慌张张地跑去画屋,气喘吁吁地拉开门,急着说道:“我的两幅画不见了。”
“您在说什么呢?”细长柔润的江南女声问。
“咦,那小伙子呢?”顾二爷抬头,画屋还是那个画屋,柜台还是那个柜台,但柜台后面是一个穿着旗袍的漂亮女子,笑吟吟地看着他。
“老爷子,快别寻我开心了。这店里就我一人。”
“你不认识我?”
“今天小店刚开张呢,您算是第一位客人。”
顾二爷表情很是古怪,沉默了半晌。他环顾四周,整整找了十圈,都没找到那两幅画。
他右手一勾,想喝口茶冷静冷静,才发觉今日出门急,又没带茶壶。
顾二爷愣愣地踱出画屋,被门槛绊倒在地,抬头发现画屋的牌匾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刻上了字:“幻象画屋”。
待他走远,画屋里的女子从柜子的其中一格抽出一副画。
正是那副山水画,还是那群暮春赏花的少年郎。
要是还有什么不一样的,便是左下角原本空的凉亭里多了一个下棋的少年。
| 片刻老友约定「七日颂」群游戏 |
撰文命题第十七期
文章内需出现词卡【未命名 闲敲棋子 还我河山】
撰文 | PIANKE 浅浅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