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头

在我们村,土地的瓜分早就精准到毫厘,似乎你才把脚伸离集体的路便已然踏足某某某家的地,心里不由得浮现“这是某某某家的地”的念头。于是,若有若无的越界感拘束着你。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一有空就往集体的地方跑。

跑得最勤的自然是我家旧居附近的水井头,那是村里人洗刷衣物的地方,属于集体。

水井头占地不足二十平方,矩形,四面筑墙,像拆了屋顶的房子。

它的西北角设有阶梯,可容四人并行,一者年深日久,二者人来人往,已经残破不堪,成了杂草零落之地,几近弃置。我三两步跨过。

底下是粗砺的水泥地,泥沙层积,水渍盈盈。左侧墙根留有出水口,方形,青苔绿的发黑,腐败的紫荆花叶上摇曳着两根狗尾草。

纵身一跳,再两步,就到了古井边。

古井比饭桌略小,井口离地一掌,四四方方的凝有沙石,往下便是井壁,约略成圆,由青苔寸厚的岩石错落而成,荧漾着邃密的绿,辩不清何种石材,再下便是井水,澄澈幽深,远胜琉璃。

看着井里的倒影,高大了,成熟了,也会心地笑了,只隐约少了些纯净而美好。

水位降了很多,再没有记忆中的触手可及。

印象里,这口井很灵。至于为何,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时候我很喜欢蹲下来双手撑着井口俯探身子静兮兮地直往下看,看云看天看自己,笑云笑天也笑自己。

大些的时候,经常和哥哥还有玩伴们一起跑来井边洗澡。脱了上衣放北墙墙头,来到井边,伸手一捞,哗啦啦声中,一桶水便上来了。我们又泼又洒又倒,鬼叫连连。力气大点的会把桶提起放北墙墙头,稍稍屈膝,或面朝墙,或面朝外,手一拉,唰唰唰,水瀑布似的冲泄而下,灌个通透,更是吼叫喧天。个别性子顽劣的大孩子则会抹点香皂,再搓些老泥,然后一捏鼻子一闭眼就往井里跳,扑通一响,泡沫污水泉涌而起,人也鱼跃而出,看得我们两眼发直。井水总能悄然而迅捷地复归宁定清冽。

抬头,前面,红砖墙多了些岁月的斑驳,却仍稳固如昔,似乎伸手便可碰触它忠义的灵魂。

右转直走,渐行细腻,七八步到洗衣台。

洗衣台离地半米,长五米三有余,宽不足一米四,通体青蓝,非常的平整,也光滑。

每天早上都会有人过来这里,有的结伴而行,有的孑然一身,有的孩子吊着,或提着换洗衣物,或挽着被子蚊帐,或扛着竹席草席,远远地和这边洗刷正热的人打招呼,相对一笑,质朴无华。

我们小孩子也喜欢这时候来,匍匐洗衣台上,使劲刨些尚未冲洗掉的泡沫过来,双手轻轻一按再柔柔一拢,五彩缤纷的泡沫薄壁便即幻化在心形掌指间。小小一口气半吞半吐,期期艾艾落在上面,薄壁悠悠扬扬开始延展,尔后晃晃荡荡地成为球状,我们兴奋得屏住呼吸,双手慢慢一掐,悄悄一甩,“气球”就冉冉落地,吸附在洗衣台上,随波修流而去,倒映着的身影也即杳杳。

平台外种有一棵芒果树和一颗番石榴树,繁盛异常,每年都结很多果子,却是私人私物,只能远远看着。

洗衣台右手边是一方池子,作蓄水用,并不怎么看到人们用它,倒成了我们小孩的浴池。

小孩耐心有限,池水尚未过半就哄叫着往里跳,谁也不愿再提水,大眼瞪小眼扑腾着。

西边以单耳墙为防,原先弱弱扶着一棵不足拳头粗的番石榴树,树下杂草长得疯,密密匝匝像个毛球,毫不理会那弹丸大小的扎根处能否担当重负,现在已经荒芜。外面的池塘也近乎干涸了。

我就一圈又一圈走着,一次又一次回到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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