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自苏小和的文章
当你用自由主义和市场经济抵制大政府主义和计划经济,并不意味着你就有理由把个人自私的权利放大到真理的程度。
能够抵达超越性思想境界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都是抓住一点,不计其余,然后就急吼吼地高喊,自己已经发现了真理。
亚当斯密就属于这种极少数的大思想家之一,他的两卷书《国富论》和《道德情操论》,看上去是一个悖论,很多人称之为亚当斯密之谜。但如果一个读者理解了亚当斯密所立足的基督信仰的观念秩序,就会理解斯密的两卷书在超越的观念意义上,是一个不可分开的思想整体。事实上斯密本人更加看重《道德情操论》,一生修改七次。而相比之下,斯密对《国富论》的构建,远远没有如《道德情操论》大费周章。
亚当斯密的思想,主要由三个三一秩序的模型组成:
第一个模型:市场分工模型:生产、消费、看不见的手;
第二个模型:理性经济人模型:利己、利他、无偏差的旁观者;
第三个模型:斯密悖论模型:财富、伦理、人的价值。
对于长期生活在专制主义国家的人们而言,斯密的三大模型之中,看不见的手、无偏差的旁观者、人的价值,这三种要素条件,是完全无法理解的。
真正伟大的思想,都是以悖论的方式出现的。因为真正伟大的思想,高于人类习惯性的观念秩序,以至于人们无法理解。因为只有身处一种悖论状态,人,也就是那些自以为无所不能的人,才会有可能体察到自己的无力、无知和无耻。
比如帕斯卡尔就说过,人是生命的精华,但也是宇宙中的垃圾。这是一个悖论,也是帕斯卡尔的深刻之所在。
比如康德的思想,就是一个悖论。他一方面宣称,人类在纯粹理性的范围之内,并不需要上帝;然而他却又在伦理和美学的意义上,强调必须要有上帝的参与,人必须顺服上帝的绝对命令,真正的美,是合乎上帝的创造的目的性,而不是合乎人的本能。
对于人类的想象力而言,耶稣的存在是永恒的悖论。他是全能的上帝,然而他被人类杀死。他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然而他却是一个人类意义上的失败者。他是犹太人的王,然后他没有建立地上的以色列大国。他拆除了旧约的律法主义大厦,然而他却宣告自己成全了律法。他反复要求人们一定要学会爱人如己,但是他却同时决绝地指出,这个世界上一个义人也没有,所有人都有罪。他是欢乐颂,他也是悲剧的诞生。他是最高的,他也是最低的。他既是惟一的神,他也是一个个体的人。耶稣真是一个充满悖论的耶稣,如果没有超越性的观念启示我们,我们将永远不可能读懂他。
是的,在这里我甚至不是说,那些没有信仰体验的人读不懂耶稣,事实上我更想说,那些有着清晰的信仰体验的人们,也读不懂耶稣。这正是我们悲怆的命运。也正是我们期待被耶稣拯救的终极理由。
理解悖论是如此重要。在经济学的意义上,每个人的存在,和政府的存在,也是一个悖论。一个智慧的人应该学会容纳这个悖论,超越这个悖论,然后展开自己的思想。
既要警惕大政府。也要警惕每个人的邪恶。事实上警惕每个人的邪恶比警惕政府可能更重要,因为任何政府都是由人组成的。
如果每个个体的人对自己的无赖属性有必要的追问和警惕,那么由这样的一些人组成的政府,说不定是一个最不坏的政府,说不定具有某种开放式的纠错能力。
但如果每个个体的人都对自己的无赖假定毫不知情,甚至反过来假定每个个人的权利高于终极的真理,每个人都是一个客观主义意义上的自我完善的超人式的天使式的存在,那么我们可以肯定,由这样一群超人的人和天使的人所组成的政府,一定是一个毁灭人类的政府。
大政府主义是把每个人当成猪,自由主义是把每个人当成天使。前者是奴役,后者是毁灭。
所谓保守主义,既是对大政府主义的抵制,也是对每个人的自由主义的抵制。在这种双重抵制的方法论前提之下,如果一个宣称保守主义的思想者具有明确而又稳定的保守主义目标,如果这个目标就是真理,那么他就一定会学习到一种超越性的观念秩序,从此时此刻的抓住一点不计其余的局促状态中抽身而出,成为一个具有开阔境界和批判能力的思想家。
亚当斯密、哈耶克,就是这样的思想家。是的,哈耶克的思想也是一个悖论,一方面他对极权主义和计划经济保持了强大的批判能力,对人的自由权利给予了近似于真理的捍卫,但同时他又对人的普遍的理性自负保持了绝对的警惕。
安兰德是读不懂哈耶克的,所以这个歇斯底里的,被极权主义和共产主义长期奴役的女人,只能对着哈耶克高喊愚蠢,仿佛她这种抓住一点不计其余,对人的意义缺乏基本追问能力的货色,反而是大智慧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