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们受污染的双手和器械，把灾难带给了产妇

本期主题：产褥热

「Mama」是跨越地域、人种、语言间的差别，每一个婴孩对母亲的呼唤。

但并不是每一位母亲都能听到这段古老的音节，哪怕经历了 42 周的漫长煎熬的妊娠，阵痛与宫缩长达几个小时的生产后，婴儿初生的啼哭或许并不是希望曙光降临的更声，而是死亡倒计时的开始。

母难
1797 年，女性主义先驱和《女权辩》（A Vindication of the Rights of Women）的作者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在家中产下第二个孩子。 这个孩子长大后嫁给了诗人雪莱，她创作的小说《弗兰肯斯坦》为她赢得了不朽的名誉。
可惜，同样在社会学有着不朽名誉的母亲却不能见证女儿的荣耀，因为在女儿尚未满月之时，这对母女便阴阳两隔。

其实生下女儿的过程是顺利的，玛丽请了伦敦威斯敏斯特医院的助产士接生。 但在所有人都开始庆祝新生命的诞生时，死神悄悄走到了玛丽病床前。
在这段从胎盘娩出至产妇全身各器官（除乳腺外）恢复至未孕状态的时期，即产褥期内玛丽开始出现发热、疼痛、异常恶露（产后子宫内膜脱落，从阴道排出含有血液、坏死褪膜的组织），这些是感染的三大主要症状。
在 18 世纪，这种感染被统一地命名为「产褥热」，而正式的医学术语则根据其感染的发生部位分为会阴、宫颈、子宫切口等局部感染，急性子宫内膜炎，急性盆腔结缔组织炎、腹膜炎、血栓静脉炎、脓毒血症等。
如病原体沿宫旁淋巴和血行达宫旁组织时，引起下腹明显压痛、反跳痛、肌紧张； 宫旁结缔组织增厚压痛和（或）触及炎性包块，严重者整个盆腔形成「冰冻骨盆」，此时的骨盆就像一个被萱草依附缠绕的篱笆。

更可怕的是这些充斥着细菌的血栓如果脱落进入血液循环，就仿佛把病痛的种子播撒进每一个血液灌溉的器官，即脓毒血症和它带来的多器官衰竭。
早在古希腊时代，希波克拉底就预言了玛丽的悲剧： 「孕妇患上子宫丹毒，则为死症。 」

哪怕在为改变女性命运的舞台上如此发光发热，玛丽不过也是这千千万万具有同样命运的女性中的一员。
这是女性的悲剧： 刚刚迎来人生中最美好的邂逅，自己却在升华之际凋零。

医生的手
妇产医院十七世纪末十八世纪初，最初由慈善机构创办，旨在为贫穷的妇女提供一个舒适、安全的环境来分娩，并为她们提供免费的食物和栖身之所。
讽刺的是，最为严重的产褥热多数都是由这些具有专业医学人士的妇产医院导致的。 在一些较大的妇产医院里，5%-20% 产妇会丧命于产褥热； 较小的医院里甚至有 70%-100% 的产妇永远无法的见证孩子的成长。
很快，妇产医院便落下了「屠宰场」和「大坟场」的恶名。

而原因正是辅助尸检的医生会转身就去检查产妇的阴道，尸体里的链球菌就这样进入了产妇的身体。
意识到这件事的匈牙利医生英格涅·塞麦尔维斯立即要求他所在医院的医生和学生们在进入病房前用漂白粉洗手，并洗刷手指甲。
这一简单的预防措施使他所管辖范围内的产褥热死亡率急降 90%。 当时许多医生都没有意识到消毒的重要性，甚至费城著名产科医生梅格斯曾说： 「医生都是绅士，作为绅士的手必然是清洁的。 」所以当时也就没有医生会注意洗手消毒。
在 1850 年维也纳医生工会上的演讲台上，塞麦尔维斯报道了产褥热发生的原因与预防措施后，宣布「是医生们受污染的双手和器械，把灾难带给了产妇」这一结论时，会场秩序大乱。
医生们尖叫着指责塞麦尔维斯妖言惑众，他们难以接受自己的双手竟然是让产妇患上产褥热的罪魁祸首，更难以接受「医生」到「罪人」的身份转变。
当时固步自封的医学界不仅不接受塞麦尔维斯的理论，让此后 20 年内无数产妇生产后坠入鬼门关，更是对塞尔麦维斯进行了无情的蔑视和嘲笑，逼使他离开维也纳，15 年后便在一家精神病院内郁郁而终。

而正是塞麦尔维斯去世这一年，法国微生物学家路易·巴斯德证实了传染病都是微生物在生物体内孳生引起，塞麦尔维斯的理论开始被人重视，他的预防措施在降低病人死亡率方面，具有无与伦比的医疗价值。
自此开始，医院才变成了现在我们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医生和助产士都穿戴着干净的帽子、袍子、口罩和手套，所有器械使用后进行消毒。
在医生们放下自以为是的骄傲的同时，另一场对抗细菌感染的伟大进步也在进行。

德国医学家格哈德·多马克发现百浪多息的抗菌作用，在此之前，百浪多息这种合成化学品只被当作红色染料使用。
之后抗菌药物的大家族越来越壮大： 同样来自染料的磺胺以及青霉素的发明使得不幸感染的产妇也能安全地度过产褥期。
再加上之后发明的输血术与麻醉术，医生的双手终于承担起这些未来母亲的重量，母亲们终于能够亲眼见证孩子每一步成长的脚印。
正是母亲们的受难，改变了外科医学。 在这些措施出现之前，外科手术是残酷的、绝望的、甚至外科医生把这些锯断人腿，开膛破肚当作一场表演，在环形演出厅里收着门票。
正是「灭菌·输血·麻醉」的诞生让这场关乎人命的行动不再像马戏团里的表演： 人们开始相信外科医生有能力让他们活着下手术台。 过去，进入妇产医院的准母亲腹中不止有胎儿，更有足以支撑起一条崭新生命的觉悟。
外科医生也曾低贱而弱小，克服伟大的自然、战胜强盛的宗教、超越愚昧的自我，才终于拥有了承接这份觉悟的手腕。
医学的历史上从来不缺少毫无意义的牺牲，但只要仍然有人为此寻求救赎，这段篇章便总会迎来终结—— 然后这些牺牲，就不再毫无意义。

配图、撰文：Sin_node

责任编辑：王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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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谢幸.妇产科学.9版.人民卫生出版社，2018.

【英】玛丽·道布森.疾病图文史.金城出版社，2016.

产褥热-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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